登玉龍雪山前的那個晚上，林藝萱失眠了。她掙紮著試圖決定是不是明天一早就把趙雲對她透露的秘密報告多吉。但她同時又覺得，趙雲把這件事告訴自己，是因為他很信任自己。她猜想他大概連小寧都沒告訴。她覺得出賣一個信任你的人是卑鄙的，至少是不妥的。但是，那幾座雪山的神力她是聽說過的。獨自攀登，她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如果有意外發生呢? 她看出趙雲是他們班裏最努力的學生，也最有克製力。她僥幸地想著: 他平日裏處事成穩，即使遇到危險，大概可以應對。也許，她可以請求多吉把他身上戴著的活佛像借給趙雲，不過，她知道那種佛是保佑常人平安有福的，也許這種福氣是不能轉贈的？她開始跪在窗前，認真地求佛祖保佑，口中念念有詞：請你保佑學長，他是一個好人，他如果活著，會對人類大有好處的。 她突然想起了和月，對了，明天和月說好了會隨著她一起登山的。和月也許會背誦東巴經中的祈福經。反正，替他祈禱的人應該越多越好。 而趙雲為了保證明天登山的體力，幹脆吃了一粒安眠藥。昨天晚上和月帶他到一個店買到了一套黃色羽絨服和一條灰色棉褲子，他把小寧的衣服還了，心裏輕鬆了幾許。他期待著一個人攀上玉龍雪山的頂峰。根據他搜查到的文獻，就連洛克也沒能登上玉龍主峰。他想著自己的父親靠擺地攤，賣一些廉價的書刊雜誌來供他上名校，他覺得今天是他報答父親的日子了。他前天在麗江的一個舊書攤買到了一本破破的旅遊書，裏麵詳細地記載了當初洛克怎樣在1924年發現了一條山間小路，他和他的納西隨從們幾乎已經到達頂峰，但由於天氣的突然變化他們令功虧一簣。趙雲知道自己也許會失敗，但他想體嚐一下盡自己最大努力的滋味。 住在隔壁的老教授倒是困勁十足，不幸的是，他一連接到了三個騷擾電話，都是女性的聲音問他，“要服務嗎？”他說，“我是力不從心啦，來世吧。謝謝惦記，掛了，姑娘！” 這天早上多吉顯得比平時都帥。他仍然穿著那深棕色的夾克，頭發好像短了一些，臉紅紅的，泛著一種自豪的神采。林藝萱因為趙雲的事情看著他發呆，小寧把她發呆的表情搶拍了下來，她竟也沒有察覺。最後，多吉都發現了，他走了過來，露出他有油滑特色的笑容說，“卓瑪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林藝萱真正地發窘了。她又掩飾地問，“導遊，請問個人徒步爬山是可以嗎？”“像我這樣的沒問題，我在這裏附近的地區長大的，我們的血流得快，呼吸快，身體裏氧氣很多的。你嗎，還是不要了吧。我要對你們的安全負責。以前我帶過一個日本來的團隊，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得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倒下去就起不來了。”“那她最後過世了嗎？”藝萱緊張地問。“是的。屍體是直升飛機來接的。我們把所有的氧氣筒都給了她，沒用。”多吉的臉刷上了悲哀，“其他的不說了吧。我會為大家的安全求佛祖。”藝萱心裏安定些，又說，“你可以為趙雲特別祈禱嗎？”多吉聳聳肩，“我知道你對他感興趣，沒想到這麽感興趣。既然是卓瑪開口了，我會做的。”藝萱感激地笑了。 車在一個美麗的大草甸子旁停下來，多吉說這是雲杉坪。遠看繁花點點，像極了一個小牧場。這裏長著很多色彩鮮豔的植物。藝萱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卻覺得它們美麗無比。她注意到一種個頭高高長得像麥子的植物，問過多吉後才知道就是青稞。那天在藏民家喝的青稞酒就是用它們釀的。藝軒背著破環生態的名聲，忍不住摘了一棵下來。在纖纖的手指間轉著，又跟著大家在草甸子上散步。 趙雲走到這塊草甸上，感到腿部生出一種力量。雲杉坪也叫玉龍第三國。肖雅告訴他的植物學家洛克曾經在這裏住過二十餘年。他在心裏把洛克當年走到那條路背了一遍又一遍。他仿佛被囚禁著，急著要逃離。 過了半小時左右，和月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裏。和月今天果真在她穿的一件藍色的長袍子外加了披星戴月的披肩，胸前的項鏈上掛著幾顆珠子。她向大家道歉說，她的孩子才一個月，今天有點鬧。她和多吉交換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告訴大家該去大索道那邊排隊，去晚了會很擁擠的。 在上索道之前，多吉把大家帶到了一個便利店，說今天有下雨的可能，氣溫可能會驟降。讓大家最好是租一套防禦的衣服，並買一個氧氣筒以防萬一。 小寧說，“不用啦，一來我身上脂肪夠。二來一邊爬山一邊會出汗的，呆會兒還把衣服拿著多麻煩。” 多吉說，“小朋友，那是你的事啦。你呆會兒喊冷別找導遊，反正我是盡到義務了。” 林藝萱和朱珠還是很聽話地各自租了一身，竟然都是大紅色的，把她們的臉襯得更秀氣。“美女，你們在這店門口站一站，我要給你們留下青春的倩影。” 小寧馬上拿出了相機，一邊照相一邊說，“哎，現在寫日記的靈感有了。可能是因為騎到了龍身上了。”多吉聽了，搖搖頭說，“這可是神山。你到時間就知道他的厲害了。” 小寧吐了下舌頭說，“嗨，到時候你幫我求佛就行啦。”老教授提了五六個氧氣筒過來了，說，“還是小心點好。大家不用擔心。這裏的氧氣筒都是濃縮的，夠十來個人用的啦。” 排隊人的太多了，多吉為了避免耽誤時間，讓大家能上就上，讓林藝萱、朱珠和幾個女生都跟著和月。就在大家都上了綠色環保車的功夫，趙雲特立獨行了。 趙雲的方向感天生好，連猜帶蒙，他在半小時之內找到了洛克當年踩出來的那條小道。沒想到，這條道很窄。道上馬糞多，他的直感是，隻要循著馬糞走，不會有大錯。走了半小時後，趙雲趕上了一隊傳說中的馬幫，他們當中有幾個都會說漢語，但沒有多吉說的那麽流利。馬幫大哥是個彪悍的藏人，很爽，說他們這次是來采集川貝母和麻黃的的，他們趕了三天的路程才達此地。趙雲十分欽佩。他突然想起來父親，曾經在內蒙古當騎兵，後來騎兵編製取消後，他被分到一個民辦小企業當廠長。廠子不幸倒閉了，他沒有什麽專業知識，沒有什麽好的工作可做。現在和趙雲的媽媽一起在家鄉附近的小鎮上賣一些批發來的書籍，有不少是偷印的禁書，聽說收入夠維持家用了，還有存餘。趙雲知道父親這輩子很有點有誌難伸的感受。父親曾經是個少壯派的下級軍官，後來不知怎麽地就一直不順，總感到過得不死不活的。有一次他說過要去當馬幫。當時趙雲還小，以為馬幫就是土匪，後來才知道現代馬幫不過是靠跋涉走過一些危險地帶采集物資，然後把貨賣給城裏人。有時候他們根據季節的改變，幫人轉運生活必需品。他忍不住問大哥他們這樣幹大概可以賺多少錢？大哥說，看季節，平均3000多塊是有的，不過要娶到好的媳婦就難了。 趙雲聽了有點心酸。他媽媽是個好女人，無論是長相還是人品。不知道她和父親是怎麽走到一起的。他們不和他談這些事情，隻要求他把書讀好，走出不富裕的家鄉。 他漸漸嫌嫌馬幫走的慢，獨自一個人朝前爬了。從海拔3800左右到4400米的景地，他用了一個小時。期間隻有一次走錯路，浪費了半小時。這時他感到累了，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他帶了足夠的小饅頭。因為太硬了，很多人沒吃。趙雲現在把私藏的饅頭拿出來享受，還喝了酸奶，算是為自己的良好開端慶祝一下。正在得意間，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帳篷，帳篷外邊，守著幾個納西族模樣的男人。他們的手裏拿著的好像是土槍。 帳篷裏傳出一陣老男人的叫囂聲，好像說的是英語。趙雲的頭開始發暈了。他停住了腳步，小腿開始打哆嗦了。他們是何方神聖？定了下神，他聽明白老男人說的幾句話，大意是，他太孤獨了，要大家讓他死。後來帳篷裏傳出一陣廝打的聲音，最後是一聲槍響，趙雲倒在地上了。一個納西族人走過來把趙雲攙扶起來，拍拍他的臉，對他說了幾句像是安慰的話。趙雲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受傷。納西人把他帶到了帳篷裏麵，趙雲見到了剛才還在咆哮著的老人。老人現在靜靜地坐在一張藤椅上，眼裏透著審判者的威嚴。他問趙雲上山來有何目的，從何而來？ 趙雲道出自己的身份和征服玉龍山頭的欲望。老人聽罷，微微一笑，告訴他，前麵等待他的是螞蟥，可能的打劫，還有不可測的天氣。他說，隻要山頭的一朵雲發了脾氣，就可要了他的性命。趙雲聽了，心裏一陣發寒，不過並沒有萌生退意。 老人見他臉上未顯出畏懼，便擊掌叫了幾個仆人上了。他們的手上各用小竹籃裝了一些小罐子。老人對他說，隻是對過雪山有幫助的草藥，有幫助呼吸的，醒腦的，也有止住嘔吐或抽經的。還有治療腸胃的。他讓手下把地下的一把槍撿了起來，告訴他們把槍藏起來，說以後不想自殺了。仆人把趙雲送出帳篷。趙雲繼續他的旅程。有點艱難地走過了螞蝗地帶，山勢非常陡，體能不錯的他，走十來步就要停下來喘氣了。休息時也不得安分，擔心螞蝗會借此上身。可是，螞蝗偏偏沒有對他的這身皮肉產生興趣。 氣溫越來越低，雖然衣服夠暖，還是隱約感到寒氣。這時候，趙雲的步態開始混亂，八步一回頭，好像是要看自己走過了多少路。正覺得沮喪，突然看見了正午破霧而出的陽光。山下的平原頓時被塗上一層金黃，近處的山崖偏偏擋住了部分的光，無意中把山漆的半明半暗。他的心融合在亮的一處。再往上走，看見了雪山瀑布。瀑布水流得象小溪。趙雲爬過去裝了一瓶冰冷的瀑布水。他喝了一口，忍住了不再喝，想帶回去和林藝萱她們分享。 喘了口氣，他試圖征服一個碎石叢生的陡坡。眼見無路可走，隻能見空隙就向上爬，手，腳，身體可用的部分都用上了。這種感覺很刺激。沒想到還有沙子向他挑戰，趙雲可說是三步滑兩步，又累又慢。忽然間空中飄來一片烏雲，下起了雨。 “糟”。他預料過命中會有這一關，索性坐下倚在一塊碎石上，靜靜地觀察雲的走勢。他醒悟到，剛才遇見的老人，便是傳說中的洛克，也算今生有緣。他在心中嘀咕，給了這麽多藥，怎麽就沒給躲雲劑呢？此刻他全然完全看不清下山的路！這才覺得他高估了自己的實力和運氣。但是，這個時候，他的心很平靜。他覺得無論生死，他都是“被選擇的。”是肖雅把他領到這條路上。大約一小時後，趙雲開始感到絕望。他大概見不到冰川了。這是主峰上的神在阻擋他嗎？不知道是高原反應，還是對死亡的恐懼，他的呼吸變得十分困難，身體開始往下墜，仿佛坐上自由落體滑梯一般。 照片從網絡搜尋而得，深謝原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