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把車停在唐人街鬧市，坐在車中等人。無事之下打量眼前掠過的無數張臉孔。千把個麵孔看將過來，居然看出來了點共性。
一言以蔽之：苦大仇深。
我來了興趣，於是也在後視鏡中照照自己。
不幸得很。我也不是個例外。
美國人臉上苦大仇深程度好像分布比較寬。像克林頓那樣的無憂無慮大男孩為數不少，但像切尼那樣一天二十五個小時眼冒凶光後槽牙緊咬的也不在少數。我見過的臉上陽光最明媚的是巴西人。當然，我打過交道的巴西人並不算太多，不知道這個大帽子是否有點以偏概全。不過，就以那幾位我見過的巴西人而言，說實話，我很嫉妒他們。我自以為不笨，要學點什麽技術性的東西應該不難，但要學臉上的陽光？慚愧。
從這裏想到了活在當下這個話題。這說法每個人一定都聽過不少遍。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的尚未來到，你唯一擁有的、唯一能掌握的隻有當下。如果你不會活在當下，你就不可能快樂。你活得苦大仇深，害的其實是自己。
可是活在當下不是件容易的事。盡管我們都知道這麽一個道理，卻還是往往遏止不住負麵、怨毒的心態，把視野裏的所有東西都狠狠刷上一層陰暗的色調。
活在當下怎麽就這麽難做呢？
隻因為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學海無涯苦作舟”- 我們要用今天的苦作釣餌，釣上來明天的甜。我們就這樣一天天把當下扔到水底，期望有朝一日能釣上金屋玉顏和人前顯貴。我們從小就沒有學會活在當下。
當了父母的都知道，大人學東西比孩子難多了。哪怕這大人從小就是學習尖子、才子才女，也是白搭。如果你小時候沒學過小提琴，到了三十多歲才跟孩子一起學，孩子幾天工夫就把你甩得不見影兒了。
活在當下是個極高的生活技巧，比小提琴可要難學多了。要是小時候沒學會，你可以想象長大了要學有多困難。
父母自己不懂得活在當下，自然也要剝奪孩子活在當下的權利。孩子上小學時，父母說，小升初競爭很激烈，你得多上幾個補習班啊。孩子上中學時，父母又說，今後就業競爭很激烈，你要上不了好大學就沒有出路啊。
以前教中文學校時，就經常聽到華人第二代移民中學生們抱怨他們的父母。一個孩子給他媽媽的評語最為精辟：“什麽事情你不想做，她就非讓你做。什麽事情你想做，她就非不讓你做。”
如果你今天不做你想做的事，卻要做你不想做的事，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你不是活在今天。你的今天隻是個釣餌，正要被你拋進水底。
不能活在當下害了無數的人，唐人街上在我眼前掠過的幾乎無一例外的苦大仇深的臉孔就是明證。就算你運氣好，釣上來了你想得到的東西，你花了數十年刻在自己臉上的苦大仇深是一夜之間能不翼而飛的嗎？
當父母的其實最有條件學會活在當下，因為最懂得活在當下的是孩子。老師就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多好的條件啊！我以前根本不懂得活在當下的道理，所以我那時的臉一定稱得上是苦大仇深的典範。還經常晚上失眠。有了孩子後，孩子那張沒有半點摻假的活在當下的臉讓我悟到了什麽。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因失眠而煩惱過。
當然，年紀大了學什麽都慢。照照鏡子，鼓勵自己道：還有進步的餘地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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