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西部
西部,是一個地理概念,它在何方,並不是一個難懂的問題。但是當一個人打開心扉麵向西部的時候,它就變成個人的文化取向和觀念意識,於是西部也就成為一個複雜的人生課題。
西部原是一片荒涼的土地,從那裏傳揚出來的故事就像磁場,吸引了我,以及和我一樣的西部迷。整整半部人生,胎生的習性和西部情結纏繞不清,直到自己跨進西部,追尋西部故事的足跡。
當西部故事吹進東方世界時,我已經迷惘了很久,正在等待。人,生來是聽故事和編故事的,當聽慣的故事千篇一律便不再有吸引力,於是蜃樓倒塌消失了。新的世界以西部故事拉開序幕展現在我眼前,我覺得那就是我要的;西部故事是一部英雄征服的史詩,韋恩,伊斯特伍德------
在我生活的這個東方古老國度,一天到晚也在發生英雄征服的故事,我耳濡目染,曆經一切。可是東部和西部,一樣是故事,是多麽的不同啊!一樣是征服,意義迥然,英雄的作為,竟是天壤之別。
真正的英雄,強大的是他的內心,他的靈魂,他個人的魅力。以前我曾為榜樣而感動,現在,我被魅力所折服。我第一次接觸西部故事,是從伊斯特伍德身上開始的。他英俊的相貌,沉默鎮定的神態,深深吸引了我;他聲張正義不畏強暴的精神更令我神往。隨後我知道了韋恩,肖恩,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故事,多少英雄,心裏隻留下西部的概念。
他們,隻是西部故事的代言人。
西部故事個性張揚,看起來盜匪橫行,強者為勝,但裏麵有正義的意義和人性的存在;善和惡的較量,涇渭分明;男子漢陽剛,女人嫵媚性感愛憎分明。西部故事,不是用說教的方法而是用情節告訴你生存的原則,做人的準則和道德的標尺,它是西部的倫理宣釋。
就這樣,我來到西部。
這是我人生最大的一次選擇。之前我沒有也不必選擇,從幼兒園到上學,工作,結婚成家,都是國家和社會秩序設定好的。我隻需在預定的軌道裏滑行即可。
生活是平順的,可以不需要思想;沒有獨立的思想,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個性,剩下的隻有脾氣,還有一些謀生的技能。我看到亂世的先兆,八九——六四留下的陰影太深了,我對這個製度徹底絕望。我在人性的觀感上曆來是個悲觀主義者,所以在心靈深處,我是個孤獨者。這是一種縮命:孤獨者總是要遠遊。我的腳步未嚐開拔,思維卻已先行跨出國門了。
我們這一代人都是精神的背叛者,隻是背叛的程度不同,看你走得有多遠;多遠,絕不是物理上的裏程,而是舍棄的尺度。
在精神上舍棄什麽,必定要得到什麽,否則心靈便會是一片真空呈蒙昧狀態。精神的追求和政治上的崇拜敬仰看起來都可以成為信仰,但是政治是短命的,理念卻是長久的,不會因人而廢弛。
我對於過去,沒有留戀,是帶著拋棄的心情離開東部的。我不能心靈停留在東部,而思想跑到西部,也做不到身體在東部,思想卻在西部。人格分裂,雙重人格比喪失個性更可悲。到西部去,於我,追求理念的因素遠遠大於改變物質生活的願望。
來到西部,投身於創造自身微小的西部故事。每一個人都是一部小小的獨立的西部故事,然後融入到更大的西部背景裏。
西部故事不是神話,也不是童話,但很多人,很多時候都認為它是一部童話,因為有關西部的夢想好像可以手到擒來,就在你身邊,人們看到聽到太多的成功故事。其實西部故事是一部嚴峻的甚至是嚴酷的連續劇,赤裸裸,坦露而真實。初進西部會感到迷惘,懵懂,但很快會適應下來,假如沒有強烈的融入主流意識的驅使,編造一份愜意的小康平和故事,並非難事。困難的是,要按捺不平靜的心態;初來咋到,加上文化及觀念差異,心態時時不平,英雄情結不能釋懷,人生遭遇困惑,是西進路途上的難題。好在這一類難題會隨著時間自然得到解決。
真正的困惑是,當西部故事真正成為故事,那些風光都成為曆史,我萬裏追尋來到西部,看到的卻是餘輝拽影,太陽光下的陰影,西部已不再單純,故事裏多了貪婪欺詐,我將何以麵對?
西部也有許多醜陋,貪婪是人類的天性,流通全世界。以前在東部,個性的壓製造成愚昧,而個性無限製的追求,則使貪婪孽生。把愚昧推向極致引向集權專製,把貪婪推向頂峰造成窮奢極欲;瘋狂和愚昧,兩者在人性的終點有什麽區別嗎?東部和西部,都有社會弊病。這次的金融風暴,起源就在西部,由貪婪而引起。
世界上真是沒有一塊淨土。
我有所失望,苦苦思索。
麵對東部繁榮的局麵,每一個來到西部的東部人都難免有再做馮婦的誘惑,。我有足夠的理由重返東部。但是繁榮的經濟下,除了物質可以增進,精神的天地和幾十年前,甚至我離開的時候一樣封閉,愚昧更盛行,而且伴隨著貪婪,獨具其特色。我回去,可以幹什麽呢?
能把人留住的,不僅僅是物質吧。
我終於想明白,西部故事真正吸引人的地方是它的理念,而非故事本身。故事情節隨著時間會改變,但理念卻一成不變,無懼歲月磨損。人性的缺陷可以用法律和體製來約束規範,愚昧卻是無藥可救的,除非自己能夠覺醒。
讓自己的情懷追隨故事,把自己的心留下,伴隨理念。
假如來到西部不僅僅是為自己創造一份物質的厚禮,那麽就不會有理由感到絕望和失望,西部遼闊,供心靈馳騁的天地寬廣;西部當然不是天堂,縱然有貪婪侵蝕,但自己可以不必同流合汙;即使有瀆職和不公,法律是最終的裁決,不必依靠人際關係來潤滑生活;我告別愚昧,拒絕貪婪,雖然我並不富有,可是我是自由的人,幸福的人。
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嗎?
做一個西部故事的創造者,無論從哪個角度,擔當什麽角色,都是一種榮幸。我和家人辛勤耕耘,國土疆界的劃分已沒有任何意義,除了政治上的認同,它還能代表什麽?
國內的家人為我們在蘇州西山買好了墳地,說以後就作為家族墓地。我告訴她們,我決定終老西部(不是西山),並且決定死後捐獻出遺體。記得出國前往浙江江蘇一帶遊玩,一路墳塚墓地觸目驚心,大好河山風水破敗,國民有十三億,試想一代人下來,豈不是十三億座墳塚墓木已拱,成何等壯觀景象?省一寸方地為子孫,愛國情操是談不上的,為人類著想,那是更大的胸懷。
哪裏有自由,那裏就是我的家。我至今仍徘徊在西部邊緣,沒有真正融入那片土地,我的心靈依然孤獨,但卻不想再遠遊,淨土隻在自己的心裏,隻要我的思想依然在飛翔。
我懷念西部——那逝去的故事。
懷念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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