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怕墳塋,那裏是孤魂野鬼出沒的地方,想起來就毛骨聳然。到野外去玩,看見墳塋就躲得遠遠的。曾聽人說在墳地裏見過鬼火,在又怕又好奇的心情驅使下,也曾遠距離觀察過墳塋。但是,除了黃土堆上的野草衰楊,白幡紙錢外,從未見過什麽鬼火。在一個小女孩的眼睛裏,無論是哪個季節,墳地總是陰森森的。即便是草木繁茂的春夏,墳頭上的雜草也是稀稀疏疏的;到了秋季,墳頭上白白的蘆花搖頭晃腦地在瑟瑟的秋風中呻吟,像披頭散發的女鬼在淒哭,使人不寒而栗。怕墳塋,偏偏我家所住的鐵路家屬院就建在一片墳地上,那片墳地叫寇家墳,據說是北宋名相寇準之家墳。現在才知道是附會,民間口口相傳的寇老西兒其實是陝西渭南人。記得有一年,住在我家後麵一棟房子裏的人家在院子裏挖菜窖,挖出一個骷髏,大人們說那家的女人給嚇瘋了。聽到這件事後,我嚇得好幾天做噩夢,夢見自己家的地下就有一個骷髏。此後天黑一個人出門總是膽戰心驚的。一次天黑回家,眼前一個黑影竄過,嚇得我大病一場。
然而,移居多倫多之後,我卻愛上了墓地。與墓地的緣結於無意之中。我家住在多倫多北部,我在多倫多downtown工作。每天早上我都要乘坐由北向南的地鐵去上班,下午又乘坐由南向北的地鐵回家。由於多倫多地勢起伏,所以有相當一段路線是在地上。十年來,無論春夏秋冬,每當地鐵經過一個叫做Mount Pleasant的地段時,我都要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春天,那裏的花兒開得最嬌豔;夏季,那裏的樹木最蔥蘢;秋季,那裏的楓葉最豔麗;冬季,那裏的雪景最迷人。特別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盯了一天電腦屏幕的疲憊的雙眼曾無數次的被Mount Pleasant的美景點亮。這到底是個什麽去處呢,住在這裏一定像住在paradise裏一樣快樂。後來才知道,它原來是一處墓地。墓地不就是墳地嗎?說白了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可為什麽這墓地與我記憶中的墳地如此不同呢?它非但沒有陰森恐怖的感覺,還讓人迷戀,令人向往。隨之我又想,是不是Mount Pleasant是有錢人的墓地,所以才如此美麗,其它的墓地如何呢?從此無論我去哪裏,都格外注意墓地。當我走了大半個北美之後,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墓地都是一片亮麗的風景。由此我不得不去思考這之間的巨大不同。我認為是由於中西文化對人死後的去向的認識不同導致了這種差異。我們中國人認為人死了之後要到閻王那裏去報到,閻王殿是陰森恐怖的,所以墓地自然就是陰森恐怖的。而相信基督教的西方人認為人死後是要上天堂的,所以墓地應該是paradise,是pleasant的地方。
漸漸地,我不再滿足於遠距離張望墓地,而產生了走進去的願望。曾走進過大大小小許多墓地。墓地裏沒有土堆,林立的是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墓碑。北美尊崇人性,人們活著的時候個性張揚,葬身之地也個性鮮明。從墓碑的規模和材質上可以看出貧富,卻看不出貴賤。墓碑無論大小,每塊都精心打造,透著對亡靈、對生命的尊重。在這些墓地裏,找不到黃土堆的淒涼,感受到是肅穆和莊嚴。
這張照片的正前方的墓碑高大,碑兩旁立著石雕天使及人像,雕工精美。很明顯這裏長眠著一位有錢人。而它的左後方,一塊塊小小的石碑下麵躺著的許是窮人。
最難忘的是造訪位於紐約州Elmira的Lawnwood Cemetery。去那裏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看看馬克吐溫的墓。2002年的感恩節,在一棵棵火炬般燃燒的紅楓的夾道歡迎中,我與老公驅車600多公裏來到了Elmira,下榻在一間motel。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想早點去看馬克吐溫。離開motel時向一位住在隔壁的老美問路。他是一位典型的美國人,嘴裏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煙,大腹便便,自信滿滿。他詳細地在我們的地圖上指指點點,在他說話的時候,雪茄煙在他唇邊上下跳動,我總是擔心它會掉下來,但是那雪茄卻像粘在嘴唇上似的。末了,他說,我們要去的墓地離motel隻有5英裏,“It only takes 5 minuts to get there, It is very easy. You cann't miss it “。How ever, 我們花了四十分鍾卻找不到墓地,我們在那個小鎮了兜了一圈又一圈,幾次又兜回motel,不好意思進去再問哪個老美,那個窩火,連發泄的地方都沒有。怪誰呢,隻能怪自己沒有聽明白路線,隻顧擔心那支雪茄了。最後終於找到了墓地,唉,半個上午就這麽浪費掉了,真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像所有北美的墓地一樣,Lawnwood Cemetery 美麗、莊嚴而肅穆。不同的是它規模很大。找馬克吐溫的墓又是一番周折。原以為這樣一位大文豪的墓一定很醒目,墓碑一定很高大,遠遠就能望見。於是,盡往那墓碑高大的地方走,誰知馬克吐溫卻躲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倚著一棵樹靜靜地沉思,樸素得像密西西比河上的水手:
他的身後,矗立著一個顯然是很有錢的家族的華麗的墓碑,相比之下,這位舉世聞名的大文豪有點寒酸、有點落寞。然而,正是這樸素,這寒酸,使我對他平添了許多敬意。我默立在墓碑旁,想起了那著名的《湯姆索亞曆險記》;想起了在奧蘭多迪斯尼公園遊玩過的以湯姆索亞曆險為主題的遊樂園;耳邊仿佛傳來密西西比河船上那個年輕的領航員的聲音:“Mark twain (水深兩潯)”。這來自密西西比河上的測水深的聲音跨越了國籍、種族、地域,永遠回蕩在每一個文學愛好者的心裏。我在墓前躑躅良久,留下深深的敬意之後踏著繽紛的落葉,懷著滿足的心情走出了墓園,心中說,這趟真值。就是在這個小鎮裏兜一整天我也不後悔。那支粘在嘴邊的雪茄也成了一段有趣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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