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生命的推演是否有如時鍾裏易斷的遊絲，或如小提琴板上細弱的ｅ弦，在正當報時青春鳴奏絢麗的時刻卻突然崩彈折斷？這些年來，每次乘機，時常望著相若的空姐背影，幻想她驀然回首，卻是藍衫。每次經過海邊這座橋，看到巨輪轉盤在夜幕下流光溢彩時，便情不自禁地從和藍衫空姐最後那場約會走過的晴空夜色憶起。
那次和藍衫相約在北四環亞運村樂傑士酒吧餐廳，聊到很晚出來，明月搖情，往南，銀光灑滿安慧橋。為能將時間留步，我引她特意沿橋下穿插道路繞270度大彎兒，再上四環往東走。穿過四環路下那段幾十米橋洞時，所有的照明或損或碎，洞內漆黑，人行道比車行道高出一個巴掌不止。突然，哼歌而行的她身體一歪，一隻腳滑落下人行道，觸得她倒吸涼氣，卻說沒事兒，歌聲也停頓下來。
我一手扶她腰，另隻手攙起她的胳膊，說請她別介意，要助她一臂之力走出那段漆黑的橋洞。她沒有介意，反而對我說老哥你不用介意是我不好意思。好在她參加過中國民航學院乘務專業培訓營，有過形體體操舞蹈方麵的訓練基礎，身體輕靈，至無大礙。
路上，我問藍衫培訓時還上過哪些課，她笑言還有戀愛學。問她這課是否教發自內心對乘客微笑，她說才不，學員都才二十，對婚戀人生一知半解，哪個不把男孩兒們花前月下信誓旦旦的瘋話當真話聽呢？是提醒她們別早入誤區的課程。我便問她談過不少男友吧，她說有啊不多就兩位。那又為何分手？她說一個在騎車過路口時，見信號燈閃就自顧自地加速蹬過去，忽視她的同步，還有一個在斑馬線上見綠燈轉紅車流湧動時，就下意識地將拉著她的手一鬆一甩，左閃右跳地跑過去，站在對麵衝縮回路這邊的她傻樂。
別前最後的話題扯回到她喜歡的外語方麵。她說組裏有一轉來地勤的空少，做空勤時遭遇過一次air box，飛機像掉進了真空集氣箱，一股勁兒急速降了幾千米。也不知他耳膜受損，還是神經受到刺激，回來說話就不利索了，沒多久就變成了結巴，挺嚴重的，每句話至少有小一半兒的字兒得重複兩次以上。後來他對日語來情緒，抽空兒就掏出一本教材速讀，可誰也沒聽他結巴過一次，念得那個快，跟炒蹦豆兒似的。她問我見過類似的高手沒有，我說見過更厲害的，一上大學就瞄出國攻托福聽磁帶的老愚，大四作畢設時和幾人去海澱影劇院看一部德國原版片，告誡他人多聽英語磁帶方能看懂原版，有人說電影說的不是德語？他說什麽德語，爾等英語聽力忒土，片中分明聽出一整句That is my book(Das ist mein Buch)……
說實話，晴空夜下彼時彼刻彼暗之處，我腦裏確曾充斥過雜念，想過要抱住她，卻不忍擾亂一直以來的純粹的氣氛，想過要背她走，她的個頭加空姐身份，又怎容我負荷至遠？
打那以後，我結束了頻繁的飛來飛去，繼續在外漂泊。彼此兩地，在水一方，一直未謀麵。轉眼到了2002年春節，和她通話，得知她真的重返藍天，被調回客乘部一分部，幫韓國線新人培訓，半長不長的披肩發又剪回到短發。聽她漫不經心的話裏，似有人在追她，還說策劃要在４月底請她去天津，參加5月黃金周豪華遊輪歌詩達就航典禮，環遊濟州長崎鹿兒島。我擱下電話，感到有點兒難以名狀的心煩。
:)忘記你，忘記我
開春，離第17屆世界杯足球賽開賽不足兩月，一架架航班將各國球隊和幾萬球迷從四麵八方運來，一輛輛大巴載各國球員進賽場試場熱身，球迷們身穿支楞著黃豔豔羽毛的奇裝異服在場外一條運河畔幾片綠茵上耍鬧。那些天，我們常去賽場一步之遙的一家Snack，與天生做小姐氣質的菲律賓陪酒女郎喝酒跳舞，感受著咫尺之遙的世界杯賽前氣氛。4月13日，我匆匆回國匆匆飛往曼穀，連打個電話問候藍衫一句的事也往後拖。在曼穀期間，我幾乎連電視也不看，對抵達兩天後的事無從知曉，渾然不覺。一個月後歸來，世界杯賽事開幕，當時我想，藍衫要麽會像過往那樣，極偶爾通一次電話告知她又換到哪個部門，要麽就是應人之邀天津上賊船，時下還在濟州島或鹿兒島上樂不思蜀呢。
怎能料到，就在這多變的人間四月天裏，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
15日那天上午，國航編號B2552的波音767飛離北京，飛往釜山。進入韓國領空時，天氣很糟，飛機不斷遭遇氣流，不停地顛簸。臨近釜山機場時，更是霧雨彌漫，國航飛機由南向北著陸時強風突起，喪失了落地時機。塔台指揮降落的見習管製員見狀指示飛機反向著陸，飛機旋即向上，盤旋到北端向南進行二次著陸。正當見習管製員與國航機長頻繁通話，商定采用C類著標的工夫，飛機不知不覺降到200多米高，與跑道正北3公裏處半山坡處於等高線上。就在這時，右起落架撞上山坡，機翼削去大片樹叢，機身折斷，機艙倒置，機尾起火。一個空難就這樣永遠留在了47年無事故的國航空運史上。機組中機長和2名男空乘幸存，2名副駕駛罹難，6名空中小姐全部香消玉殞！──藍衫人在其中。
過了好久，我才陸陸續續獲知所有這些，爾後曾長期低燒達四五月之久。聽說此間中韓美三方開過多次聯席聽證會，韓方強調主因在國航機長年輕，缺乏繞大圈變向接近跑道的盤旋著陸經驗，無視副機長警告產生過失等。中方認為年齡與技術是兩回事，技術水平達標符合法定年齡就能當機長，並且確認了韓方見習管製員以不一定正確的C標代替正確的D標指揮767機型降落，指示二次著陸時沒有主動提醒機長北麵有山，沒有要求機長按行規複述管製員所有指令。直到3年後，韓國事故調查委員會空難事故報告出爐，認為國航機組沒有意識到最低著陸氣象條件，喪失位置感，是導致事故的可能原因。中方調查組認為除機組可能原因外，惡劣天氣和空中管製不當也是導致事故的可能原因。
至今，網上仍能找得到當年有心人獻給她們的那首詩。詩中每一句都表達了認識她們的人們對她們的追憶：
怎能是你，不可能是你。
我以淚洗麵，不敢想你。
走在春天的陽光下，
天空為什麽會少了你。
看著你（重新）成為漂亮的空姐，
看著你（好像）有了愛的甜蜜。
……
本想和你一起聊天，
說好想你……
2003年12月30日子夜，我從羽田出關，乘Skymark夜航趕至釜山，住在機場附近洛東江邊，陪藍衫過年。那裏的冬季風凜，幹燥，嘴唇爆皮。翌日晨，我起早來到江邊，望江水沉思。流春去欲盡，日月複西斜，當年機艙裏和她相識那一幕複又呈現：她突兀地拿盒阿詩瑪到我座前說她不懂煙，向我請教。我說我不抽烤煙型，她把阿詩瑪收了回去，說阿詩瑪給她的印象就是馬鈴兒響來玉鳥兒唱……。當時我為什麽直不楞通而言我不抽烤煙型？為什麽不會婉轉地說我也喜歡阿詩瑪？為什麽不收下那盒阿詩瑪，探究裏麵可能藏匿的小秘密呢？
我將隨身帶來的３盒阿詩瑪一盒盒放入江水中，看著它們漂浮而去，望它們能變成唱晚的龍舟，托載著尚未度完３０個年華的藍衫，有朝一日回到故土，聽馬鈴兒響，聽玉鳥兒唱。
那幾天，我迎風徘徊在江邊，望著淩亂的河堤，枯燥的樹皮，子規聲裏，立盡黃昏，倍感心堵和鬱悶。每當此時，耳際仿佛傳來藍衫空姐輕輕的呼喚：忘記你，忘記我唄。她的柔曼聲聲似在寬慰，似在激勵，激勵活著的人們繼續樂觀的生活……
:) She was beautiful
She was beautiful 她曾好美麗
Beautiful to my eyes 美麗盡收我眼底
From the moment I saw her 從我見她霎那起
The sun filled the sky 太陽將天空占據......
For it was beautiful, beautiful
隻因曾如此美麗，美麗
Beautiful to be loved......
美得令人愛惜……
願今後每一位國航空中小姐無事平安！
T0 頭一回約會國航的空中小姐
T1 我和國航藍衫空姐的故事
T2 和藍衫空姐最後的約會
T3 本篇
T4 她不屬於你
T5 回想空難發生的時刻（待）
T6 走在春天的陽光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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