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檢舉箱上的那道縫我也是用過的,而且是真地出於正義的憤怒。就是說,我也曾經檢舉過。我檢舉了一個大孩子,他搶了我的彈弓,而我肯定打不過他。我希望這種正義而陰損的辦法能夠給我找回公道。結果當然就是沒有結果。我沒有成為一個檢舉的受益人。但是沒有多久,我卻成了檢舉的受害者,而檢舉的人竟就是我自己。
那個時候,正是造反派動粗的時候,我的父親和著另外一兩個人連同一台吉普車,跑得找不見了。所以我的情況就有些被動。在某一月的某一天,我在某個廁所大解,那是一個無聊的過程。我坐在抽水馬桶上隨便檢視牆上各種各樣的口號和標語,忽然看見門柱的腳上有用鉛筆寫下的小而清晰的毛主席三個字,還打上了叉。這原本和我沒有關係,但是讓我看見了,就和我有了關係。既然時代考驗了我,我就不能不去找居民區的王老虎,做出報告或說檢舉。
王老虎並不是個居民幹部,連城市戶口也沒有,但是王老虎是造反派的,是居民區裏唯一能說話算數的人。都說文革時候的造反奪權是血雨腥風,是“暴力的行動”,其實到了每一個地方也不盡然。王老虎的造反和奪權連大聲說話都不需要,她一個中年女流,能有什麽暴力?
王老虎的老頭也是七兵團的南下幹部,因為不識幾個字,雖然南下了卻不能真的當幹部,整天腰裏別個小手槍騎著邊三輪送文件,是個機要通信員。大概就是因為通信員,別的南下幹部的鄉下老婆都早就遷了戶口進了城有了工作,王老虎卻是等到文化大革命開始,才把戶口丟在山東鄉下,帶著一兒一女下了江南。王老虎不識字,說一口山東土話,可是南下才幾天就能找著居委會傅爺爺的家,敲敲門進去拿了居委會的圖章,奪了權。後來傅爺爺說,他當時以為是個想要當保姆的。
王老虎聽了我的告密,興衝衝地找來北山派出所的片警小劉。小劉勘察了現場,當場表揚了我,我很高興,以為這件事就算了了。誰知道過了好幾天,王老虎竟然拿不下這個反動標語案,轉過身聯合著小劉來找我談話。王老虎的邏輯無懈可擊,王老虎說,那麽小的字,那麽暗的光線,那麽個地方,為什麽別人都沒有看見,就你看見了?
現在想起來,我的身上或許就是有共產黨人的遺傳?也可能是電影上的共產黨人教育了我。我除了堅持真理,告訴他們那不是我寫的,其他一概都是“不知道”。他們找我談了兩次話,每次都談到半夜。其實大家都是坐著,都不說話。最後他們叫我回去思考,還說要去我的學校調查。喝!這個我倒真的不怕,我不僅是老師信得過的好學生,是紅小兵,更要命的,我還是紅哨兵。你總聽說過黨衛軍裏還有衝鋒隊的吧?
我的案子到現在也還沒有結論。雖然我並不經常地想起這件事,但是這件事給我的心靈還是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以至於我現在一看見“朱一刀”或者“王貴”,小劉愁眉苦臉的樣子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
說實話,我挺喜歡林永健的戲的。
九年六月二日
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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