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每天隻吃一頓隻睡一覺看完了《潛伏》。還好還好,隻有30集,如果再有續集的話,肯定變成比黃花還瘦的烏眼女人。導演已經說了,完了,沒有續集。但是眾人卻是滿腔熱情,除了犧牲的左藍,另外一男二女的子孫都有了職業和配偶。我也湊個熱鬧,來個真實版的,絕對絕是虛構地真實。
餘家伯伯和餘家姆媽有四個子女,大兒子在武漢工作,二女兒三女兒分別插隊,小兒子阿四頭在工廠做工人。阿四頭最象餘家伯伯,用上海話來說,就是那種“三拳頭打不出一隻悶屁”的老實人。最老實之處在於,每當餘家姆媽用蘇白在廚房罵山門,一老一小兩隻四眼縮在房間裏,響也不敢響。
他們住在整幢房子底樓的兩間。大房間是客廳兼書房兼子女的臥室,阿四頭每天頂著壁爐睡覺。小房間是原先的廚房改造的,權當飯廳和主臥室。燒飯是小房間外麵貼著門搭建出來的違章建築。最最奇怪地是廁所,在花園的一角,而且整幢房子的人都是捧著痰盂罐橫穿花園往抽水馬桶裏倒入內容。
之所以了解的那麽清楚是因為餘家姆媽和我奶奶在解放初期的教師培訓班結下了金蘭。據我奶奶講,那時候她和爺爺都沒工作,家裏長久靠典當過日子,很困難。他們家,餘家伯伯工資很高,條件不錯。餘家姆媽大概覺得像我奶奶這種人過這樣的日子是苦得不得了,所以常常幫我奶奶。
中午吃飯帶很多菜,一定要給我奶奶吃一塊大排骨,有時會拿出一小包點心硬塞在我奶奶的包裏。人窮誌短啊,我奶奶隻能接受。培訓班結束以後,我奶奶分在小學,餘家姆媽卻分在幼兒園燒飯。從此,經常是我奶奶下班以後到她家彎一彎,拿白色搪瓷杯裝甜豆漿。餘家姆媽之所以沒有做老師,是因為她不識字。
我很小的時候,每次餘家姆媽來,總聽見我奶奶勸她“算來,介許多年數過去了,儂弗要再罵來。捺餘先生是老實寧,儂也要拔伊一眼麵子。”餘家姆媽則還是三不罷四不休地用蘇白念到“啊呀,鵝徐是氣伐勾呀,鵝徐是要罵該隻賀狸精”。當時真的不懂兩個老太太在說什麽,現在想起來,餘家姆媽嘴裏的“賀狸精”應該是餘家伯伯的晚秋吧。
再來說說餘家伯伯,從我有印象開始就從來沒有看見他笑過。好像也沒有聽他說過什麽話,還有就是,即使在家裏他也是穿的筆挺。夏天去他家也是長褲,背心加短袖白襯衫,腳底下是襪子加拖鞋。我奶奶還是老派叫法,講一句“餘先生今朝來了屋裏啊”,他就兩個疊音字“哎哎,坐坐”,然後到小房間就再也不出來了。
就這麽一個餘家伯伯,本事卻了得。畢業於東吳大學,在民國政府的上海社會局搞經濟政策一類的事情。其實,讀書的時候,他就加入了共產黨。餘家姆媽聽她自己說,是苦出身。十幾歲時候,家裏沒飯吃,就跟著大人去盜墓,蘇州附近多是有錢人家的墓地。這樣兩個人顯然不會是自由戀愛走到一起的,雖然他們外貌上很般配,男的相貌堂堂,女的沉魚落雁。
餘家姆媽連狐狸精這種事情都講給我奶奶聽,但是對於她和餘家伯伯如何結婚卻隻字未提過。老上海人的規矩,人家不說是不能問的。不過,我奶奶卻老早就知道,餘家姆媽也是共產黨員。她們兩個人之間純粹是女人之間的交往,不涉及信仰和組織。特別在文革中,應該說兩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餘家姆媽在我奶奶麵前卻從來不說,令人尊敬。
鄧小平在中國的南海邊劃了一個圈之後,餘家伯伯有了用武之地。那時候雖然已經退休,也被組織上挖出來派到深圳。餘家姆媽也跟著去了,還是老本行,在銀行職工食堂燒飯。那段時間,她經常給我奶奶寫信,當然是餘家伯伯代筆。那信也是老式的,豎行左起,餘家伯伯的硬筆字裏看得出書法功底。內容倒是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有,小菜多少錢一斤啦,蚊子交歸多啦,在中英街幫阿四頭買了一件體恤衫啦,很像餘家姆媽的口氣。
到了九十年代,也許任務完成了,也許老了幹不動了,反正他們回上海了。哦,對了,我一直是叫他們餘家阿公餘家阿婆的。餘家阿婆晚年最起勁的一件事情就是幫身邊的青年未婚男女牽線搭橋。當然,給我也搭過一兩次,未果,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去他們家了。
不看《潛伏》是不太會想到這樣一對老人的,他們靈魂有知應該感到欣慰,他們曾經的故事沒有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