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聽NPR(美國公眾電台)。一年前,四川大地震當時,NPR的兩個記者正好在成都采訪,成了當時唯一在離震區很近的外國記者。一年後,其中之一的女記者茉莉沙·布勞克(Melissa Block)回震區采訪。連續聽了兩天,心情是沉重裏帶著惶惑。
毫無疑問,災區的重建是報道的一部分,但茉莉沙對災區的地震旅遊的報道,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地震旅遊的一部分是有商販在尚未清理的廢墟邊緣賣有關地震的圖片、圖書,小販們為吸引顧客特意把印有幾個孩子壓垮了的屍體的書頁翻開擺出,讓人心裏不由的滴血,這些人怎麽這麽無情,賺這些死去的、無辜的受難者,尤其是孩子的錢!去年全民齊心協力、救災救難的感情哪兒去了?但當茉莉沙采訪其中的一個小販穆珍仙(Mu Zhenxian的譯音)時,茉莉沙了解到在地震中穆珍仙失去了16個親人!她的媽媽、女兒、兄弟、侄女、孫子全埋在了北川的廢墟之下。她對記者說政府負擔了醫療費,但是生活還得自己解決,所以她開始做起了這個小本生意。茉莉沙提到穆珍仙沒有賣那有孩子屍體圖片的書。也許,我沒有身在其中,不了解災民就是有救助生活依然艱難,但是印那些圖片,用死難者的身體招攬顧客還是無法讓我釋懷的。
在茉莉沙前往采訪的途中,她不能想象地路過一個山地激光射擊遊樂場。
從穿迷彩服,舉著激光槍瞄準射擊的年輕人身邊走過,茉莉沙采訪了這個由寶山集團建築公司(Baoshan Group construction company)建的遊樂場的商人,聽到他們解釋在這裏建遊樂場的理由之一-這會幫助災區恢複經濟,給當地人提供工作機會。災區的人需要恢複正常生活,走出陰影。這可能是一部分事實,但讓我總覺得背後的原動力是錢,大寫的、滴墨的錢!
無論如何,從廣播裏,萬裏之遙,聽到那些年輕人在災區建起的激光射擊遊樂場上的歡笑,刺耳、刺心!要知道,幾步之遙,就埋葬著多少慘死的魂靈啊!而這附近,也許還住著死難者的親人,難道就不能在遠離這個傷心之地的某處尋找商機?!如果決策人有親人葬在附近,他/她做得出這個決定嗎?我不知道。
也許,我已離開中國太久,走時,還年青,幾乎沒有經曆過生死,文革中破舊又沒有立新的成長教育讓我對死亡在中國文化中的位置幾乎一無所知。隱隱的一些入土為安,敬祭祖先的概念還是文革中偷偷看一些禁書得來的印象。今天,我對死者的敬重幾乎都來源於我在西方生活的體驗。
第一次感受西方文化中對遇難人的尊重是十二年前。當時我們在黃石公園旅遊,最後一站是黃石公園附近的另一個國家公園大蒂頓(Grand Teton National Park)。六月裏,從傑克遜湖這邊看對麵山頂尚有積雪的Mount Moran 山,山體挺拔,山勢峻險,一半白雪一半黑石的Mount Morn倒映在平靜的不起一絲漣漪的傑克遜湖中,神聖、潔淨,不帶一點人間煙火氣息。看了公園介紹,卻是心底一沉,就在這登山人喜歡挑戰的Mount Moran 1950 年有一架教會包機傳教的飛機在此山失事。當時大雪封山,失事處山勢極限,救援人員無法到達,最後就隻能讓飛機殘骸和遇難人的遺骨留在那裏。為此,公園決定封山數年(具體多少年我記不清了),不讓登山者攀爬,讓死者在自然中不受打擾,往生仙去。當時,這個細節對我來說很是震撼。至今,公園仍然建議爬山者不要從那個坡攀登。對死者的尊重,對生者的安慰,盡顯在公園這麽一個決定之中,多少年後還是讓我這個初初接觸西方文化的東方女孩感動。
地震旅遊的另一計劃是在北川中學遺址建地震博文館,據茉莉沙的報道,有些幸存的北川人對此是感覺不舒服的,心有芥蒂的。她采訪的統管建新北川的賀望(HeWang的譯音)的負責人倒是多少讓人信服地說會考慮幸存者的感情,盡量說服他們,征得他們的理解。
對茉莉沙的報道,我不是不心存戒心的。自從去年抗議CNN和其它西方媒體集體對中國的偏頗報道,我對聽到、看到的都不會輕易相信了。但是,就是他們報道的再有偏見,再有歪曲,這些小商小販,這些遊樂場還是存在的。我不知道,是我迷失在西方的文化之中,還是……
在四川地震一周年祭的時候,我很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