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日記選（三十六）我不會放過她的(原創小說)

來源: dongfangshaoer 於 2009-04-03 16:57:32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8094 bytes)

原以為自己已經康複，可以把發生過的一切擱到腦後的一個抽屜裏，多想點打理電腦店的事。但Aspen的離開，顛覆了我的平衡。過日子再次成為機械性的重複：起床，刷牙，洗澡，吃早飯，喝咖啡，開車上班，接待顧客。雖然固定的客戶漸漸多了，我也學會了用減價來保留那些需要頻繁幫助的客戶，但和人接觸，我在意識上完全被動。和客人說話，我大致聽懂他們的問題或需要，對付他們的問題已是輕而易舉。等我刷別人的信用卡的時候，我失去了曾經有過的快感。我明白走出憂鬱的一個部分就是學會孤獨，我每天對自己說，習慣吧，也許每個人都這麽過著，但沒有我的想法。回家見了媽和她一臉的憔悴，我總是不等她擠出笑容就先擺出了勝利的姿態說：“媽，我們今天又賺了。”

“是啊？” 她會不經意地問一下，然後告訴我當天晚餐的菜單上有什麽。

這種情形大概持續了一周，直到我從電腦上聽到了Aspen的聲音。她的聲音好像比原先更啞了。她說那一周她忙瘋了，先去瑞士取錢，一到英國住的是學生宿舍，還要找長期住處；這個地方中國人很少，租房很貴。她說學生寢室裏連個電話機都沒有，洗澡還是和其他的住客公用的，同一樓裏還住著男生。不過她說房間很大，窗很寬很高，但家具極其簡陋，雖然她並不在乎這些。早上六點多，太陽就穿過窗簾爬進來。她現在習慣了早起，每天呼吸新鮮的空氣。“那種感覺很好。”她說。

我們定下了每天五點左右和Aspen的通話。美東的五點便是英國時間的十點。我們的網上通話時間常超越兩個小時，直到她說，“我不行了，要倒了，明天見吧”。她說話比以前還多還快，時間講長了，我就隻有聽的份兒了，喜歡她的聲音。

她說英國的五月不像美國的五月，風有時還是涼颼颼的，忽然間就飛來一陣雨。但她說英國真綠；說英國的草地和花園遠遠勝過法國和瑞士，在設計上更加野生、自然。但她更喜歡看各種風格的教堂，認為裏麵有很多等著她去偵探的秘密。她每天幹活十到十一小時，為了打發時間，也想把在美國做過的幾個項目總結一下，趕緊發表，不然別人就先發表了。我的大腦皮層卻被她喋喋不休的話語興奮著。

忍不住地問起了她肚子裏的小生命，她說肚子裏開始有感覺了，好像是有一個小圓球在肚子裏滾動，不一會兒又無影無蹤。她說她開始感到很餓，她每天喝四杯牛奶，辦公室放了很多的點心。時而還溜出去買千層卷蒲荷冰激淩吃。體重總算開始往上長了。在離開美國前，她買了幾條給孕婦穿的牛仔褲，腿形還是細細的，腹部上的材料卻是用鬆緊布做的。她說的“小圓球”，那就是個生命的雛形？不知道以後她的體重會長多少呢？小孩，遠遠看去是很可愛的，雖然對他們我一無所知。她的孩子會是藍眼睛嗎？

感覺快沒話說的時候，她突然抱怨起英國的食物和物價。她說學校的食堂很糟糕。她唯一能接受的是一家日本人開的麵館，很時尚，進去吃飯的人比較年輕。她幾乎每天都去，吃的是同樣的麵，裏麵有幾個煎蝦，老豆腐，雞片，很新鮮的菠菜，筍幹絲，還有一個蛋黃。她說那碗湯真鮮美無比，她總要把最後一滴喝幹才肯離去。她說如果肯花十英鎊買個套餐的話，他們還會給一杯鮮榨果汁，裏麵有檸檬，胡蘿卜，橙子和黃瓜。一口氣把它喝完了，渾身有力。可惜，坐在她對麵的都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說“好慘。現在才覺得以前住的這個城市有很多令人依戀的地方。”

聽到這裏我停了一下，沒有接她的話，心裏有一種被蟲子咬的那種難受。

我很希望是坐在她對麵的那個客人，就看著她，不幹什麽，聽她說說一天的事情。後來她問我為啥不說話，我說想問她會不會感到累。突然想起前幾天在超市看見一個孕婦挺個大肚子，在我麵前排著隊付錢，好好地就突然向後倒了下了，幸虧我一把抓住了她。好在她老公也在超市，趕了過來，給她灌了點果汁就沒事了。

我問她會不會有一天也到那個地步，她說，“那也說不準，現在走路的樣子己經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真的到了那時候你就來陪我。不過我覺得你在編排我呢。”

“到時候還是我過來吧。一個人生產總是不行的。”我說。

“還早呢。再考慮一下吧。能過來當然好啦。我也很想你的。”她說。“我對這裏還是很不習慣的。很潮，衣服在外麵的洗衣機裏轉很久，依然烘不幹。我掛了，明天聊。”

我看了下表，過七點了，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可是不太想回家吃飯，而是去麥當勞買了吃的。在店裏靜靜坐著，似乎看見Aspen的臉，好像還聞到她的味道，但她平時並不塗香水。我覺得大概不會有客人來了，想關門了，突然在門口看見一個人影。走近一看，發現是John 的父親，便開門讓他進來了。

“你還在啊？我過來買菜，發現你的燈光還亮著，就來看看。”他說。

“老樣子，不好不壞。我這個年紀了，還能期待日出嗎？”他回答我的問候，“不過，身體沒什麽問題。”

我在燈光下看見了他兩鬢如霜，不由地想起了爸。他們好象是同齡的。

“我聽說你父親去世了。”他看著我問。

“是，幾個月前。事情發生很快，我當時腦子很亂，很多的同學和家長都沒通知。”我有些慚愧。

“不用解釋了。以後把他墳地的地址告訴我吧。會去看他。他是個很好的人。”

“是的，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很好。現在我剛剛開始寫他年輕時候的故事。”

“真的是這樣嗎? 我很意外。聽John 說你們之間幾乎不講話的。” 他大概意識到這是個沉重的話題說，緩了一下語氣說，“今天的月光很好，我們去旁邊的公園走走吧。”

“好的，那個公園很好。透透氣也好。”我說。

我們並肩地走在公園裏，風很溫和。我的心情比剛才輕鬆多了。

他突然問，“希望你不會介意，但我還是想知道，John 真的沒有對你做過什麽嗎？”

我定了定神，咽了口氣說，小心翼翼地說，“有一次，我們一起在打電玩，贏得很大，他突然跳到我的沙發上，在我的脖子上親了一下。我當時很意外，便站了起來，說我要上洗手間。我回來的時候，他又像平常一樣地玩著，隻對我笑了笑。” 這是鎖在心底的一個小秘密。

他沉默了很久說，“謝謝你告訴我了。其實，少年是很容易被成人忽略的，特別是他們學會開車以後。我一點都沒有察覺到John的事情，因為他一直都優秀。和同年人比顯得很成熟。我的工作責任比較大，要管幾十個人，就忽略了家庭。他出事也沒告訴我。後來在他決定要起訴那位教師的時候才和我們商量。好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沒想到，這事在社區傳得很廣，還上了報紙。可能是精神壓力太大，對我們又不夠信任。他從小就很獨立，知道自己要什麽。但後來才知道他其實也脆弱。”

他接著說，“我是過來人。也有過深深鄙視父母的年代，吸毒，換性伴侶，和暗警飆車，覺得什麽都可以試一試才算男人。可是自己當了父母又怎麽樣呢？John 走了以後，除了悲哀，我還很失望，總有被他背叛了的感覺。” 是的，在思念John 的同時我也一直覺得他背叛了我。

“不過，作為個體，他應該是被允許有隱私的吧？我承認這對愛他的人不公平。”他說，“現在想來，也許他更多地是不願拖累我們，包括你。或者他覺得他和我們不一樣。”

“這個想法我能接受，我很想他。好像還沒有一個朋友能夠徹底取代他。”我說。

“你沒有親近的女朋友嗎？”他停下腳步問。

“有一個，很合得來，在一起總是很快樂。是因為她，開電腦店才成為一個事實。可是她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她一個人去了英國，說要等孩子生下來才能考慮我們的事情。”我說。

“好像是個很有個性的女人。如果你是認真的，她對你的感覺也一樣，那就放棄一切去找她。碰到合得來的不易。我的妻子很倔強，事業上成功。我們一直維持著婚姻。雖然各自都有過婚外戀，可是，真正理解我的那個女人是她。特別是失去John之後，我們更覺得彼此需要對方的幫助才能走完人生。我們不會分開了。”他好像忘記了我的存在，又嘮叨了很多與我無關的事。

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不會放過Aspen的。到英國真的會沒工作嗎？那我可以像自由女神像前麵的那個非裔美國人，以撿可樂罐為生吧？那個也需要工作簽證嗎？

請閱讀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