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炮製“文化大師”的三大秘訣

 朱大可

“文化大師”譜係裏的各種桂冠,正在變得琳琅滿目起來。從“英雄”、“風範”、“宗師”到“泰鬥”和“巨匠”,這些令人亢奮的語詞壯大了國民的自信。在一個文化潰敗的時代,大師生長的土壤早已成為荒漠,而“大師”卻仍在雨後春筍般地茁壯成長,這種超乎常理的奇跡,描繪了中國當代社會的詭異景象。

自從某大師的“年齡門”事件爆發以來,關於“大師”評判的標準,再次被媒體提上了議事日程。在我看來,大師是指那些在某領域建構新的價值體係、並據此成為民眾精神領袖的傑出知識分子。49年以後的台灣可以為例,他們擁有新儒學的大師(如杜維明)、新佛學的大師(如星雲法師)和新自由主義大師(如殷海光)等等。而耐人尋味的是,大陸本土社會卻打造出自己的另類“大師”譜係,並擁有自主炮製“大師”的三大秘訣。

首先必須具備超人的稟賦,尤其是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這方麵的範例,可參見陳寅恪和錢鍾書的事跡。在傳記作家的描述中,陳寅恪先生能夠記住所有閱讀過的文本,以致有“活字典”之譽,並能閱讀藏、蒙、滿、梵、日、英、法、德以及巴利、波斯、突厥、西夏、希臘、拉丁等十幾種語文,而錢鍾書先生亦以博聞強記著稱,素有人肉“照相機”的美譽。但這種記憶力隻是前穀歌時代的技能,它誇張地折射出人們對於知識儲備的無限渴望。進入穀歌時代之後,人肉搜索引擎和硬盤代替了“人肉記憶體”,以致這種稟賦逐漸失效,轉而成為一種舊時代的曆史傳奇。而個人稟賦則開始轉向,在身體高蹈的流氓時代,它注定要投向老翁與少女的性愛神話,也就是投向最具狂歡性的情色主題。難道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選擇嗎?

楚辭大師的業績已經表明,他在楚辭方麵缺乏深刻的判斷力,例如,屈原在《楚辭》中喊出的叛逆音之聲,揭示了屈原想當王的明確意圖,而大師居然沒有看出這點。據眾多媒體報道,大師的主修科目不是楚辭,而是房中術,屬於“國學”中的“下半身”領域,也即該學科中最神秘曖昧的部分,並總是遭到人們的蓄意規避。然而,如果沒有法家的專製整人術、陰陽家的堪輿算命術和道教的養生房中術,所謂“國學”就是一座空空蕩蕩的庫房。可惜這類房中術心得未能寫成巨著流傳,否則,“國學大師”的桂冠,是任何批評者都無法褫奪的。

為了繼續擴展大師的身體敘事,年歲成為第二個重大指標。活到90以上又身懷異秉者,就有望被世人奉為大師,而“百歲”更是辨認大師的重要量化指標。精神矍鑠固然很好,縱使臥床不起,隻要可以苟活,也能熬成“一代宗師”。從“文學大師”冰心、鍾敬文、巴金,到“國畫大師”劉海粟、朱屺瞻、黃永玉、晏濟元等等,當代中國遍布各種以年歲造勢的案例。為打造巴金老人的百歲大師形象,有關部門斷然拒絕其安樂死的懇求,不惜以輸液強行維持其生命體征,直至“百歲”降臨。這種年壽敘事加劇了人們的誤解,以為大師就是能夠超越時間和病痛的巨人。

與此密切呼應的是,大師還必須蓄須成美髯公,由此構築年歲的視覺標記。胡子跟學術地位形成了某種古怪的正比關係:胡子越長,就越具有大師風範。人類的胡子最初是成年或壯年(黑色)以及衰老(白色)的象征,而最後卻上升為激動人心的旗幟,飄揚在大師們的臉頰上,宣喻著智慧和才學的總量。當年毛主席無須,以致本朝官員無人膽敢蓄須,而蓄須者隻有毛的長輩,如柳亞子、張瀾和梁漱溟之流,變得十分稀有,由此被擢升為文化至尊的象征。這種曆史傳統,加劇了世人對胡子的頂禮膜拜之勢。

大師生成的第三秘訣,是必須學會在官府和民眾之間長袖善舞。即便沒有足夠長的胡子和先天異秉,隻要善於捕捉時機做含淚勸告,扮演官府和災區“刁民”之間的調停人角色,就有望從獲取“大師”稱號。眼淚是一種身體分泌物,更是一種煽情的道具,而這正是“含淚大師”所擅長的技藝。我們已經看到,眼淚敘事產生了奇效:“大師”的桂冠以及數千萬“基金”從天而降。這無疑是一種榜樣,向那些覬覦“ 大師”地位的人們,作出了蠱惑人心的示範。

這場基於身體敘事的大師掛牌運動,就各地衙門和高校而言,是一項重大的形象工程,而在民間,則意味著一種嚴重的文化焦慮。正如“諾貝爾獎”的狂熱那樣,“大師”能夠緩解世人對於文化危機的憂慮,並製造出文化繁榮的氣象。“大師”的存在就是文化安全的信號。但這終究是一個華麗的幻影。基於文化土壤的日益貧瘠,上世紀下半葉以來,我們的土地就沒有長出過任何一株叫做“大師”的植物。而那些舊時代殘剩的大師,如梁漱溟、熊十力和陳寅恪,也在政治鬥爭的風雨中痛楚地死去。他們失色的麵容,凍結在曆史苦難的深處。真大師的故事,隻能用以譜寫淒涼的哀歌;而惟有偽造的大師,才能作為鮮豔的文化口紅,被抹上蒼白的行政嘴唇,用以粉飾這一人本精神殘缺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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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ZT -野性- 給 野性 發送悄悄話 野性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3/29/2009 postreply 21: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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