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留痕——陸院長(zt)

　·笛　韻·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隻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

人生百味雜陳，人生百感交集，但真正能在我們生命中留下的美味和感動並不是很多太多，但隻要有過，人生就會不一樣，尤其是當我們年輕的時候。

一九八八年夏天，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法院工作的時候，還是一個對社會一無所知的單純書生，同事們都會笑話我“太書生氣，太書卷氣。”了，更有學長同事替我著急，私下裏教導我：“小楚阿，社會不是學校，你要學得圓滑一點啊。”我自是不以為然。

然而，一個月下來，社會就給我上了一堂讓我哭笑不得的課。

當時我所在的庭裏，一共也就十幾個人四五個辦公室，有一個正庭長，兩個副庭長，其中的一個副庭長是個四十幾歲的精瘦中年女人。

剛工作時，大家都多少有點夾著尾巴做人的自覺，我每每見到這位女副庭長時，總是恭恭敬敬地打招呼：“韋庭長，你好！”。可她每次總是虎著個臉愛理不理不情不願地搭理我一聲，好象我以前與她有過深仇大恨似的，我真是無來由地摸不著頭腦。

問同庭的學長，他悄悄地告訴我，那是因為你還沒來報到前她就把你歸到正庭長那一派了。咱們庭雖然隻有十幾個人，卻分成了三派，你要小心了。

真是豈有此理！我憤憤然地要去找韋庭長論理，因為這實在是太不象話了，她居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拉幫結派，還給我這個無黨派人士提前排了隊。

“你看你，又書生氣了不是，我知道我上次叫你要學得圓滑點時你心裏肯定不服氣。我再說一次阿，社會不是大學校園，你不能象跟老師辯論一樣地去跟領導爭論，你先把你的本職工作做好了再說。”

可我心裏實在憋氣，就決定去找分管我們庭的一位女副院長傾吐心聲。

這位副院長姓陸，是六位正副院長中唯一的一位女院長，那年她三十八歲，是最年輕的一位副院長，也是我們這些剛分去的大學生們最喜歡的一位院長，因為她的思想比較開明，工作起來象一團火，比我們年輕人的幹勁還大。

由於她分管我們庭的工作，所以，她幾乎每天都會到我們庭裏來查看一下情況。我那時當內勤，我需要經常向她匯報工作，也因此，我與她的接觸和交流也就比較多，慢慢地有時我們也就會聊些工作以外的話題。

聽我書生意氣地把事情的經過匯報完以後，陸院長笑了：“哈哈哈，你真象年輕時的我啊，眼裏容不得沙子，心裏裝不下邪事。真是少年意氣，少年意氣啊。”

我被她笑得有點不自在。“那你剛工作的時候，也有人這樣對你不公不平？”

“當然啦，那時欺負我這個小毛丫頭的人可多啦。”

“那你怎麽辦呢，你就讓他們這樣欺負你嗎？”

“怎麽辦呢，我也沒辦法沒權利叫別人不欺負我啊，我就隻能含著眼淚努力工作了。我當時就想，別人可以欺負我一時，但我決不會讓別人欺負我一世，我會證明給別人看，也會證明給自己看。”

原來，思想開明待人寬容體諒臉上常掛笑容的陸院長，也是在社會這個大學裏摸爬滾打一步一步地進修過來的。

“那你心裏不氣憤嗎，他們憑什麽無緣無故地欺負人呢？”

“ 當然氣憤啊，我不是說了嗎，我年輕時也象你一樣單純不苟剛正不阿啊，隻是後來我慢慢地發現，憤怒於己是一點用處也沒有，你必須拿出你的真本事，你必須在工作上做出好成績，然後，在事實麵前，那些人才會即使心不服口也隻好服；然後，因為你的出色成績，領導開始賞識你；然後，你就成為了那些人的領導。所以，小楚阿，不要太在乎有些人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你自己心中要有理想和目標，然後，腳踏實地地去做。”

真是聽她一番話，勝讀十年書啊，我知道我從此再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憤怒了，我也知道這不是我學長所說的圓滑，而是大智若愚的生存生活態度。

陸院長除了在工作上不斷指導我外，在生活上也總是關心愛護我。我懷孕初期妊娠反應激烈的時候，有時覺得自己真是沒有力氣能夠坐在那裏上一天的班，我於是就跟陸院長說，我想請假休息一段時間。她說，你剛工作不久，別人也不是很了解你的實際情況，會有人要說閑話說你太嬌氣的。這樣吧，因為庭裏的人上午一般都在，下午大都會出去辦案，所以，你就爭取上午來上班，下午能來就來，不能來就不來，反正有事去喊你的話也隻需要五六分鍾就到你宿舍了，這樣就不算你請假了。

那三個月，我就這樣半工半息地工作著，如果有人要說些什麽閑話的話，陸院長就會輕描淡寫地幫我遮帶過去。

她有時去鄉下辦案，碰到有人會送她些新鮮水果和新鮮河魚，她也會讓她十歲的女兒給我送點過來。

我在她的關心照顧下順利地度過了懷孕期，順利地生下了健康可愛的兒子。在我在鄉下老家休產假的時候，她帶了庭長來看我，汽車在泥濘不平的鄉下碎石路上開了近兩個小時。當她在寒冬的臘月裏出現在我老家門口時，當她把那些桂圓紅棗之類的滋補品放到我手中時，我感動得不知說什麽才好說什麽才合適，記得我當時隻是聲顫著說了聲“謝謝”。

我向院裏申請帶著兒子出國探親，六位院長為此坐下開會討論，有位副院長說：小楚會不會一去不回頭呢？另外幾位院長也附和道：嗯，有這個可能。陸院長說，我們就按政策規定的辦吧，按規定她有六個月的探親假，我們就批給她六個月的探親假吧。我於是一路綠燈地帶著兒子到了美國。

幾年後年回國探親時，我想去拜見陸院長，但電話打過去時，她那天正巧不在辦公室裏，我於是就在她秘書那裏留下了我的電話號碼和父母家的地址。

第二天上午，陸院長找到了我父母家。“啊呀，小楚你總算回來了。走走走，上我家去吃中飯，我家今天正好有別人送的鰣魚。”她不由分說地拉了我就走。

她那時已經升任正院長了，但還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裏，雖說有三室一廳，但那所謂的室都小得隻能容下一張床。

吃完中飯後陸院長對我說，“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走了以後就不會回來了”。“那你為什麽還讓我走呢？”

“我憑什麽不讓你走呢？法院隻是你工作的地方，並不是你的家庭，你和孩子更需要的是家庭。”

“謝謝你，陸院長，謝謝你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我小楚真的是無以為報啊。”

“小楚阿，不用謝的，我隻是覺得你很象年輕時的我，我希望你可以比我那時有更好的機遇。雖然我收到過你從美國寄來的幾封信，但我並不知道你在美國的具體生活，所以，在你出國期滿一年的時候，法院裏討論決定讓人事科給你寫一封信。”

“哦，是的，我記得那年收到過院裏的人事科長寫給我的一封信，大意是說如果我不回去了，法院裏就會另招別人頂替我的位置了。我記得我當時回信說，謝謝你們器重我，但我愛我的家庭孩子和丈夫，我隻好選擇不回去了。”

“小楚阿，當時我其實在想，如果你在美國生活得很好的話，那就不用回來了；但你如果在美國生活得不是盡如人意的話，那你就還是回來，回來後還可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我真是沒有想到，在我眼裏工作作風潑辣爽快的陸院長竟然有著這樣一顆細膩的心這樣一份細膩的情。

“後來你沒有回來，我心裏也難受過好一陣子的，但想想你在美國肯定過得很好才選擇不回來的，心裏也就慢慢地放下了。”

“陸院長阿，小楚真的從心底裏感謝你的知遇之恩，我真是很幸運在剛進入社會的時候就碰到了你這樣的好領導，我一輩子受益匪淺啊。”

回到美國後，我給陸院長去了一封信，我在信中說，陸院長啊，從今以後就讓我小楚喊你陸大姐吧，你不但是我曾經的領導，你更象是我永遠的大姐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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