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山裏人很會看相,有一次她問我,馬家爸爸是不是脾氣不好,有點凶,我說您怎麽知道,她說他的眉毛都長一塊了,她一邊說一邊指著鼻梁上比劃著,我就把馬家爸爸畢業前,和那些整人的人打架的事兒都說給她聽了。說實在的,我那時候還不知道更多的。
她給我說那些老鄉的迷信和忌諱,她說女兒死了是決不可以埋在娘家的墳地裏,我問為什麽,她說家裏的小輩的會早死,我就記住了。宋慶齡去世後葬在她父母的墓園裏,蔣家小輩裏連連死人,我還想這不是應了五奶奶的話了嗎?後來我姑去世也埋在了我父母和我大娘一起,馬家爸爸身體那麽好,突然得了癌去世了,我心裏也咯噔了一下。不過我信主了,就不在乎了。可是也應了她說的另一句話,她問我屬什麽,我說是個歲尾的猴,她又問馬家爸爸屬什麽,我說雞,她說:雞猴不到老。
小圓臉,老戴個黑絨帽子,小腳,我還偷偷地讓她解開裹腳布給我看看,真可憐啊,把腳指頭生生地撅折了,我就慶幸啊,沒趕上那個時代。我在哪兒跟五奶奶學紡線,學做蓧麵,學做月餅..., 那裏的老鄉沒有錢,也沒地方買現成的,什麽都要自己做,他們又什麽農曆節氣都要過,每個節要做什麽都有定規,那個節要回娘家,那個節做什麽吃的,你就看他們用麵蒸出條魚,或各種鳥,總之,沒錢買的都會自己捏出來。那年八月十五,外麵熱熱鬧鬧,家家做月餅,他們做的是那種象自來紅的月餅,一斤麵和三兩油,然後做成北京燒餅那麽大小。這月餅還真是跟蒙古人有關的習俗,傳下來是“七月十五送月餅,八月十五殺達子”。元朝時,漢人把紙條子包在月餅裏,串來串去送月餅把消息傳開,要殺當時統治的蒙古人,我還真演習了一遍。
八月十五那天一大清早,五奶奶拿了5個月餅用布包了給我,叫我去各家串門,她說到了那兒你就把月餅給人家,我就聽她的話去了,進門先問好,然後把月餅給人家,人家熱情招待請我吃他們做的月餅,當然不一個味兒,要走啦,我剛站起來,那家的人就給了我5個月餅,就這樣,那天我就在村裏串來串去,到一家放下5個月餅,嚐完人家做的,又帶走5個,轉了一圈回到五奶奶家時,還是帶了5個回來,五奶奶高興極啦。到了晚上,家家在院子裏擺個小炕桌,擺上月餅,糖塊,小沙果給月爺兒上供,有個老鄉特意做了個一尺大的擺在那兒,感謝月爺兒,也希望他年年帶來風調雨順。第二天他家的大月餅沒了,他高興地告訴大夥兒,他家的月餅讓月爺兒給吃啦。我們當然不信,心裏恨那偷他家月餅的人,可是也沒當他麵說這話。
有一次,我的錢包放在炕上就丟了,五奶奶馬上叫來官子去問大仙爺,還能不能找到。她說大仙爺算的如何如何的準,說有一次有個鄰村的人來急急火火的問個卦,還沒開口,大仙爺說:你家著火了吧?他說是,就是來問問怎麽著的火。大仙爺說你家涼房裏放著棉花吧,那人說是,大仙爺說就從哪兒著起的。這個大仙爺除了算卦也會看病,配些草藥,經常見他上山去挖草藥。有一次,我去他的洞裏,看他的洞裏有個土挖成的桌子,上麵擺了本麻衣相書。後來聽說,內蒙古自治區的好多的當官的都開著小車去他那兒看病,紅火極了。活又說回來那錢包到底找的找找不找,他說雙日子丟的就找不著了,單日子丟的就找的到,我們也不知哪天丟的,反正再也沒找到,我不信他。
我們也常常給五奶奶講起城裏的事,我告訴她縫紉機縫衣服很快呀,我媽說要把她的機子給我,五奶奶說那她一定要學著蹬兩下。她說這輩子就騎過驢,而且一輩子就到過三個村子,她娘家,她女兒的婆家,還有自己這個家。他很希望看看汽車什麽樣子,將來也去坐坐汽車,本來想等有機會帶她到縣城轉轉,誰知道這個願望也沒實現。
1970年,我們就都分配工作,到了縣裏。有時也回大漢溝去看她,每次去就給她買些掛麵,燈油,火柴。她殺了狗還舍不得都吃了,特意捎話來說給我留了一條狗腿,叫我去拿。我去看她時,她把那年的新麻也給我攢著哪,讓我帶給我媽,因為我媽總自己做鞋。那次去我們還帶了相機,給她照了張像,慶幸呀,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後來她中了風,在炕上躺了幾個月就過世了,那年她才60多歲,無醫無藥呀。
那也是快快活活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