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林徽因有十多年了，在不成熟的日子裏，喜歡重複地閱讀她和身邊三個各有特色的中國男人的感情故事：徐誌摩，梁思成和金嶽霖；而後愛看她的詩，比如《憶》、《笑》、《八月》和《激昂》；到美國後發現了她的小說。初讀她的小說時有愛不釋手的感覺，比如帶點童稚的，筆法十分自然的《窘》，讓關愛的情感從她纖纖手指流出來的《繡繡》，性情灑脫而無可奈何歸俗的《吉公》，充滿美感，主人公性格飽滿的《鍾綠》，還有關注社會底層人民生活的《九十九度中》。
這幾年，隨著對建築物觀察的機會增多和對人文曆史理解力的加深，漸漸迷上她描述建築和景物的風格。這篇想聊一下她的建築背景，也提供一些有關她個人生活的一些閑言碎語。
不少人想當然地以為：林徽因是因為和粱思成在一起才迷上了建築。而事實上，林徽因16歲便隨著赴歐考察的父親林長民暢遊歐洲。在和父親居住倫敦一年，並考入St．Mary's College（聖瑪莉學院）念書。聽說她受一位鄰居女建築師的影響，立下誌願要當一名建築師。那時她已經領悟到：建築不隻是蓋房子，而是一門綜合的學科和藝術。根據《林徽因傳》的作者張清平提供的資料，當年梁思成是因為林徽因喜歡建築學才學建築的。梁林結為伉儷之後，建築學成為他們二人共同的事業和維係情感的紐帶。
據林徽因的女兒粱再冰回憶：林徽因雖然在1924年和梁思成同往美國留學，她沒有在建築學上拿過學曆。他們先到的是康奈爾大學。那裏，林徽因隻選修了戶外寫生和高等代數。三個月後，兩人結束了康校暑期課程，同往賓夕法尼亞大學正式就讀。 但因為當時的賓大建築係不招女生，林徽因隻得改入美術學院，但主修的課程都是建築學。 1927年9月，林徽因在賓州大學獲得學士學位，又轉讀耶魯大學戲劇學院，在GP貝克教授工作室學習舞台美術半年。1928年3月，林徽因與梁思成在加拿大溫哥華姐姐家完婚。之後，在梁啟超的安排下，赴歐洲參觀古建築。梁思成、林徽因受聘於東北大學建築係。梁思成是主任，林徽因當了教授，除了擔任美學和建築設計、雕飾史等課外，還兼教英語課。
林徽音之子粱從誡在一篇紀念母親的小文中提到："本來，祖父也為父親聯係了在清華大學的工作，但後來卻力主父親去沈陽，他在信上說：「（東北）那邊建築事業將來有大發展的機會，比溫柔鄉的清華園強多了。但現在總比不上在北京舒服，我想有誌氣的孩子，總應該往吃苦路上走。」"
對一個有天賦的人來說，缺一張學曆算不了什麽。事實上，她在文學和美術方麵的背景使得她在建築方麵顯出獨特的創意。在《建築雜錄》中，林徽因分享了她對建築美的獨到見解。她寫到：
【北平四郊近二三百年間建築遺物極多，偶爾郊遊，觸目都是饒有趣味的古建。其中遼金元古物雖然也有，但是大部分還是明清的遺構；有的是顯赫的“名勝”，有的是消沉的“痕”；有的按期受成群的世界遊曆團的讚揚，有的隻偶爾受詩人們的憑吊，或畫家的欣賞。
這些美的所在，在建築審美者的眼裏，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和“畫意” 之外，還使他感到一種“建築意”的愉快。這也許是個狂妄的說法──但是，什麽叫做 “建築意”？我們很可以找出一個比較近理的定義或解釋來。
頑石會不會點頭，我們不敢有所爭辯，那問題怕要牽涉到物理學家，但經過大匠之手澤，年代之磋磨，有些石頭的確是會蘊含生氣的。天然的材料經人的聰明建造，再受時間的洗禮，成美術與曆史地理之和，使它不能不引起賞鑒者一種特殊的性靈的融會，神誌的感觸，這話或者可以算是說得通。
無論哪一個巍峨的古城樓，或一角傾頹的殿基的靈魂裏，無形中都在訴說，乃至歌唱，時間上漫不可信的變遷。他們所給的“意”的確是
“詩”與“畫”的。但是建築師要鄭重的聲明，那裏麵還有超出這“詩”、“畫”以外的意存在。眼睛在接觸人的智力和生活所產生的一個結構，在光影恰恰可人中，和諧的輪廓，披著風露所賜與的層層生動的色彩；潛意識裏更有“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憑吊興衰的感慨；偶然更發現一片，隻要一片，極精致的雕紋，一位不知名匠師的手筆，請問那時銳感，即不叫他做“建築意”，我們也得要臨時給他製造個同樣狂妄的名詞，是不？】
她使用的文字與傳統的建築曆史論文是迥然不同的，即優雅，又帶有濃烈的熱情和豐富的想象，有時還有一點孩子般的頑皮。她對建築物的描寫，不隻依賴於詞匯和定義，而是用著離你的心很近文字。在她的筆下，石頭可以充滿靈性；在一個建築物的後麵，似乎藏著鮮活的生命。她想說，建築並不是磚瓦灰沙石等物無情緒的堆砌，不僅是物質的，同時也是精神的，其中的意念，和我們熟悉的 “詩意” 和“畫意”有相似之處，隻是它的表達方式采取了建築特有的綜合藝術語言。
林徽因發表或參與創作的有關建築的論文主要有《論中國建築之幾個特征》、《平郊建築雜錄》（與梁思成合著）、《清式營造則例》第一章緒論、《晉汾古建築預查紀略》（署名林徽因、梁思成）、《由天寧寺談到建築年代的鑒別問題》（署名林徽因、梁思成）、《中國建築史》（遼、宋部分）、《中國建築發展的曆史階段》（與梁思成、莫宗江合著）。我沒有資格說她是個優秀的建築師，但可以斷定：林徽因使用的文字在多數建築學家的文章中大概是見不到的。可以說，正是因為她的文字，才讓我對中國的建築產生了興趣。
作為建築工作者，林徽因和粱思成似乎有點生不逢時。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創作意念不太符合新社會的精神風貌。比如他們的新北京城的一些有遠見的建設構想均未得到實現。從一位前輩那裏，我聽過一個林徽音參加國徽設計的故事，雖然這個故事有很多版本，我還是比較相信我聽來的這個小插曲。
1949年7月，《人民日報》向海內外公開應征集國旗、國徽圖案及國歌詞譜。清華營建係（建築係的前身）師生積極參與了國旗國徽的設計工作。梁思成與徐悲鴻、艾青同被同時邀請為初選委員會顧問。
在國徽設計前期甄選後，大多參選者都淘汰了。周恩來總理隻認了兩個方案，一個是中央美術學院的小組的，成員包括張仃、張光宇等。 另一組的成員是清華大學營建係主任梁思成、林徽因、漠宗江等人 (其中的主要設計師是林徽因和漠宗江)。中央美術學院組裏成員多來自於延安。張光宇是德高望重的藝術家，他的背景是以畫舞台布景和廣告為主的的，後來孜孜不倦地從事漫畫；而美術學院組的其他幾個成員都各有絕活。
清華大學組的成員雖然都有留洋的文憑和過硬的基本功，但對領袖們的意圖理解上就緩慢一些。其實，總理大臣周恩來還是比較倚重清華組的，他覺得治國，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要還是要依賴知識分子的。
後來，兩個組的方案亮相了。中央美術學院組設計出來的國徽是以天安門為中心，有五星、齒輪、麥穗和綬帶等；而清華大學設計組設計的則以中華民族建國為主題，是以一個大孔玉璧為主體，中央有一顆大五角星，圖案中包括國名、五星、齒輪。傳說中，毛澤東主席認為，現在解放了，天安門不再是封建的象征，應該視為民主的象征，放進國徽去是理所當然的。
林徽因對把天安門放進國徽裏表示不服；她舉例說，歐洲國家的國徽一般是不把建築物放進國徽裏的。但她卻忽略了一個事實：所有蘇聯集團的國家的國徽幾乎都含有建築物，而且帶有麥穗和綬帶。這些革命化的藝術設計對受西歐文化熏陶較深的林徽音來說，畢竟是比較陌生的。周恩來最後宣布：新的國徽要有天安門，要有五星，要有齒輪，要有麥穗，還要加上稻穗。
周恩來總理還是給了清華組一個機會。在創念決定之後， 清華組的成員的定型圖被選中了。1950年9月20日，毛澤東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圖案及說明："國徽的內容為國旗、天安門、齒輪和麥稻穗，象征中國人民自“五四”運動以來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鬥爭和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新中國的誕生。"
說到林徽因和粱思成在建築上的才華比較，林徽因的另一位異性知己金嶽霖曾對一位采訪者這樣評價："比較起來，林徽因思想活躍，主意多，但構思畫圖，梁思成是高手，他畫線，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沒那本事。他們倆的結合，結合得好，這也是不容易的啊！"
金嶽霖是梁、林的老朋友，畢業於清華大學，入賓夕法尼亞大學讀商科，後入哥倫比亞大學攻讀政治。回國後執教於清華、北大，教授哲學、邏輯學和心理學。他做派極為紳士化，曾近是 "太太的客廳" 的擔綱人物。他對林徽因有點超離了欲念的愛。為了林徽因一生未娶的他，把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孩子視同己出。而且與梁思成毗鄰而居，終身為友。據說，當年在林徽因和梁思成之間產生矛盾時，常常由他來調節，林徽因去世後，他還是和梁家保持親密的關係。
雖然肯定林徽因才華的人很多，但攻擊其人格的也為數不少，大致是對她沒有選擇徐誌摩而和梁思成成婚表示反感。可是，我覺得林徽因在和徐誌摩交往時還是個少女，也許在情感上不太成熟。在對徐誌摩有更深的了解之後，她保持了和徐誌摩的友誼，同時選了比較務實也很有正義感的梁思成做人生伴侶，是可以理解的。林徽因有浪漫情懷，有兼有一個從事建築事業工作者所需要的堅韌和細致。雖然她在建築上的貢獻似乎被梁思成的鋒芒所蓋過，她對此無怨無悔。這是一種胸襟的體現。又有不少人指責她不該設局拿到徐誌摩請淩叔華代為保存的《康橋日記》，將其中涉及到自己的部分刪除了。即使這是個事實，我覺得如果日記中涉及到她早年的個人隱私，站在她的立場，這種做法並非不可理喻。
縱觀林徽因的一生，她是幸運的，因為和她同輩的海歸派比，她還是為國家做出了一些貢獻；雖然她的早逝令人悲痛，但同時也幸運地避免了在後來的政治運動中被淩辱的可能性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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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美國女作家費慰梅撰寫的有關梁林傳記中提到林粱相處的生活片段，讀一下也許對了解林徽因貌似複雜的性格有所幫助：
(1) "問到她一天的生活，徽因說，'我一起床就開始灑掃庭院和做苦工，然 後是采購和做飯，然後是收拾和洗涮，然後就跟見了鬼一樣，在困難的三 餐中間根本沒有時間感知任何事物，最後我渾身痛著呻吟著上床，我奇怪 自己幹嘛還活著。這就是一切。"
(2) "思成是個慢性子，喜歡一次就做一件事情，對做家務是最不在行了。而家務事卻多得很，都來找尋他，就像任何時候都有不同車次的火車到達紐 約中央火車站一樣。當然我仍然是站長，他可能就是那個車站！我可能被 軋死，但他永遠不會。老金（指金嶽霖）是那麽一種客人， 要麽就是到火車站去送人，要麽就是接人，他稍稍有些 幹擾正常的時刻表，但也使火車站比較吸引人一點和站長比較容易激動一點。"
(3) "思成的營造學社已經從我們開始創建它時的戰時混亂和民族 災難聲中的悲 慘日子和無力掙紮中走了出來，達到了一種全新的狀態。它 終於又像個樣子了。同時我也告別了創作的舊習慣，失去了同那些詩人作 家朋友們的聯係，並且放棄了在我 所喜愛 的並且可能有某些才能和穎悟的 新戲劇方麵工作的一切機會。"
對於她的感情世界，也許可以這樣理解：她和徐誌摩之間，連接他們的是那種“詩意的信仰，” 她和梁思成的共同點是對“建築意”的深刻領會，而金嶽霖的存在，才是她在痛苦的時刻所依賴的精神支柱？
參閱文獻：
1)《林徽因傳》，作者：張清平
2) 《我的母親林徽因》，作者：粱再冰
3）《粱思成與林徽因-一對探索中國建築史的伴侶》 費慰梅著 曲瑩璞 關超等譯
以下圖片均來自網絡：
青年林徽因
林徽因的工作照
和梁思成，母親，梁再冰的合影
徽因獨思
在病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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