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糧倉在蘇南,蘇州、鬆江和太倉三府就是這倉裏的三個大糧食囤子,正所謂錦繡之鄉,膏腴之地。古來賢者道,衣食具而知榮辱,可是賢者又說,飽暖而後思淫欲。賢者就這麽說過來說過去,把個富裕地方的一些人說得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就生出些心機,將聰明都用到了尋常想不到的地方。青浦城裏的米三爹就做過一件奇巧的事情。
大清仁宗皇帝朝,嘉慶二十五年,是個風調雨順的年景。正是杏花春雨時節,春分這一天,江蘇省蘇鬆太道鬆江府青浦縣縣衙的後花廳裏,新上任的知縣夏河,因為清平世界國泰民安,並沒有什麽要緊的公事,便招呼刑名、錢糧兩位師爺飲酒閑話,也好熟悉當地的風土民情。說起來這夏知縣並非科場出身,原是當今仁宗皇帝第四子綿忻跟前親隨仆役。因為躬逢周到,更擅長於說滑稽,竟是東方朔一類人物,小皇子就與他十分投契。上一年,也就是嘉慶二十四年的正月裏,綿忻將滿十四歲的時候,仁宗皇帝晉封他為瑞親王,對他寄予厚望。瑞親王英明睿智,便開始悄無聲息地布置起人事,將夏河以捐班知縣候補,暗底下喻示吏部,著即以實缺外放。吏部哪裏有不巴結的?隨便找個理由,讓原先的知縣換個地方,把個肥嘟嘟的青浦縣給了夏河。
小菜都是現成的。待夏河叫兩位師爺坐下,一盤熱氣騰騰的清蒸四腮鬆江鱸魚便端上桌來。縣衙的廚子做這道清蒸鱸魚最是拿手。但見魚似羊脂蔥如翡翠,更著幾片色如瑪瑙的新製金華火腿嵌在魚身上,兩位師爺眼睛便直了,又不好意思咽唾沫,竟憋得說不出話來。夏河看在眼裏,心中明白,忍住笑,拿起筷子來招呼師爺們道,“來來來,不要客氣”,正待下箸,忽聞得衙門口的那具大鼓天崩地裂般地響起來。夏知縣心中一懍,放下筷子,讓師爺去看齊衙役,自己趕緊換上官服,急急地升起堂來。
待衙役們支著水火棍,齊齊地喊過了堂威,堂上已是跪滿了一地的人,領頭的是個猥瑣老兒。夏知縣清清嗓子,從容問道:“你等擊鼓,所告何事啊?”老兒趕緊磕個頭,回道:“我等是本城大戶樓氏族人,小人名喚樓金苟,為告本族遺孀宋某不尊婦道穢亂人倫事”,一麵將訴狀呈上。狀上原來寫著寡婦宋氏與族侄樓二通奸等情由。夏河一看便怒火中燒,沉下臉道,“朗朗乾坤,竟敢行此苟且!贓證都帶來了嗎?”老兒一見老爺發怒,心中高興,忙說:“我等是捉奸在床,淫婦已經拿來,就跪在門外,那淫夫嘛......”知縣道:“怎麽講?”“樓二那廝身強力壯,還會幾招功夫,被他逃去了。不過,跑得了和尚......”夏知縣不待老兒說完,大喝一聲:“帶人犯!”
衙役將宋氏帶來堂上跪下,知縣夏河沉聲問道,“民婦宋氏,你的族人告你亂倫,你可認罪?”這宋氏並不言語,隻管哭泣。夏知縣再問一句,“按大清律,通奸亂倫可至死罪,你有什麽話說?”宋氏依舊哭泣,不肯開口。夏老爺勃然大怒,扔下火簽,“大刑伺候!”宋氏這才哭喊起來:“老爺饒命!念民女已有身孕,饒過民女吧!”這時刑名師爺米三爹輕輕閃到知縣身後,俯耳說道:“此案可以從容經營。”夏河回頭看一眼米三,略一思忖,開口說道:“既然你懷有身孕,大清律刑不施於孕婦,且記下這頓打,待你生產之後,再審此案。退堂。”
青浦樓家,自明中葉以後,就是全縣首戶。傳下九代,到了如今的樓老爺,不僅有良田萬頃,更有織機千張商號數百,在整個青浦縣乃至鬆江府,幾乎要“無處不樓家”了。如此一副家業,必有不如人意的地方,樓老爺娶過幾房夫人,皆不生育,都被樓老爺援“七出”的成例逐出門去。惟有最後的這位宋氏小夫人,生了一個兒子,卻才三歲上,老爺就魂歸仙鄉。閫中無主,樓家族人又多,覬覦之人便自不少,免不了就要生出事端。
卻說這宋氏夫人,原來也是出自好人家的。嫁到樓家,又生下兒子,樓老爺自然寵愛有加。可惜老爺一死,諾大的家業壓在她一人身上,就有些支使不開。好在她打定主意,家事一概照過去規矩,自己則謹守婦德,靜心撫養幼子,日子過得也還太平。不想自去年中秋燈會,遇見樓二,她便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禍事就從這裏開始了。
青浦城裏的中秋燈會,遠近聞名。每年都有從鬆江、太倉、蘇州以至嘉興鎮江過來看燈的人,熱鬧非凡。燈會也是文人雅士逞才鬥技的絕好機會,樓二自然年年都不錯過。
樓二郎屬樓老爺族裏屑末一支的子弟,和樓老爺也早出五服之外,不過既然姓樓,好歹也是子侄一輩。二郎身長玉立,聰明靈透,經史子集讀了不少,詩詞歌賦也都得心應手,平時裏還學些搏擊之術,指望著以後能文武雙全進身立命。去年已經中了秀才,正準備來年春闈一展身手。這日燈節,燈初上時,二郎和幾個學中好友就早早來到街上,一路指指點點品評講究,各種燈式都能說個緣由,所有燈謎也是猜無不中,出盡了風頭。天漸漸黑下來,二郎興致正高,忽聞得身後有靈泉般的笑聲傳過來,回頭看時,見是一個絕妙少婦,帶著個七八歲男孩和幾個仆婦,也在看燈。二郎當下裏兩眼就直了。
小說家言,總喜歡編出些奇離古怪的際遇,都是些無巧不成書的事情,哪裏曉得,人生原本就沒有這許多蹊蹺。想那樓二郎風流瀟灑,整日價把一本手抄的《石頭記》揣在懷裏,就是一個多情的種子。自打那日見了宋氏以後,心裏便割舍不下,免不得要把《石頭記》裏的些個人名往那婦人身上套,再把自己往故事裏編。以後幾日,竟天天上街,旁敲側擊地向人打聽,希冀著還能再撞見。到底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樓二郎還是打聽到,那人就是樓府的小寡婦。至於那宋氏,深宅大院,平日能見的無非幾個老仆,丫頭小廝也是蠢的居多,等閑也看不見如二郎這般人才。那日讓二郎直瞪瞪盯了一番以後,心裏也覺得暖暖的,抹擦不去。無奈自己寡居,隻能想想,做不得計較。
樓二郎是讀書之人,自然懂得禮儀廉恥;可他還是練武之人,還有一肚子英雄好漢。一段心事便兩下裏倒騰,茶飯不思了好幾天,最後還是男兒心性占了上風,覺得不敢踐履自己的心事便是妄為男人。於是備上幾色禮物,竟自登門去看望嬸嬸。往後的話自不必說,向著熱火朝天的一路下去了。宋氏母子獨自承受了樓老爺的這份家產,早有族裏那些潦倒的族人心中不忿,無奈拿她沒法作道理。如今這宋氏和樓二郎過往甚密,他們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知道機會就要來了,便串通了輩份最高的樓金苟,伺機捉奸,好把宋氏母子逐出族去,大家分了那份家業。宋氏隻為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看看藏掖不住,找了二郎過來商議趨處,不想為樓金苟等拿住。好在樓二郎身手敏捷,搶先逃去了。
卻說那夏老爺退堂以後,同著兩位師爺回到後花廳,看見鱸魚已經冰涼,連湯都凝成了凍,逸興全無,嘴裏說著“可惜,可惜”,也不讓座。師爺們眼中明白,忙說“打攪打攪,東翁歇息吧”,便就告辭。夏河也不挽留,隻說“下次,下次吧”,放他們去了。
這米三爹回到住處,因為心中有事,隨便尋了些東西胡亂吃了,也不去雞毛巷相好的*****桂花老五那裏廝混,就在家裏喝茶。天剛擦黑,就聽得外麵有人敲門。米三站起身,整整衣襟,沉口氣,從容出來開門。門一打開,就見白天那個樓金苟貼著門框滑進來,臉上堆滿笑,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口裏絮絮叨叨,說是三爹白日裏辛苦了,族人過意不去,托他來給三爹問個安。一麵說著,從懷裏掏出五百兩的一張銀票,塞在米三手裏道,萬望三爹能為樓家一族主持公道挽回臉麵。米三微微一笑,說道:“公道自在人心,你這是何必。”樓金苟急忙陪笑,“三爹不要誤會,小人等深知三爹為人,那夏大老爺也是個守正的清官。隻是辦案需要花銷,小的族人已覺顏麵無光,哪裏還敢為家醜糜費公帑?還請三爹收下,能省些朝廷的銀子。”米三故作沉思,然後歎口氣,說:“有民風淳厚如此,我還說什麽呢,都是為民分憂的事,我用心便了,”說著就把銀票揣進懷裏。
送走樓金苟,米三依舊坐下靜待。不一盞茶的時候,敲門聲又起。米三點一點頭,起來把門打開,見是個俊俏丫頭。米三問,“姑娘何事?”丫頭輕聲說,“奴婢是樓家奶奶跟前的人,替我家主母給三爹傳一句話就走。”米三道,“你說”。丫頭就說:“我家奶奶說了,知道自己有罪,也見不得人了。隻是少爺年幼,族人威逼不過是為了霸占家產,請三老爺發慈悲,無論如何回護少爺,我家奶奶願以死相報。”說罷,放一張紙在桌上。米三偷眼一看,知是一張一萬兩的銀票。臉上也無什麽表情,隻對丫鬟說:“作孽受罰,報應不爽。沒有作孽的,神明也都看見。回去告訴你家主母,潛心悔罪,靜待天決。你回去吧。”
第二天回到衙門裏,米三把昨天的案子都不提起,忙些瑣碎雜務。夏知縣心思原來也不在這裏,見米三不提,也懶得問,隻惦記今年火耗銀子的事。由是米三每日裏進進出出,似乎把這樁案子忘記了。回家以後,也不過去雞毛胡同鬼混,夜夜去街上“玉泉湯”大池子裏洗澡。
米三日日去“玉泉湯”,時間久了,認識了一個澡友,叫三墩,是街上挑擔賣豆腐的,生的相貌鬼祟,倒是體魄強壯,因為每天一身臭汗,所以也是經常過來洗浴。米三和三墩談得投緣,高興起來也幫三墩會鈔。三墩便認米三做個朋友,還邀去家裏吃茶。
光陰倏忽,眼看一月有餘,米三爹這裏一無動靜,宋氏寡婦有些沉不住氣,讓貼身丫頭再來探望米三,討個明白主意,這次又帶了張一萬兩的銀票。米三看著丫頭的臉,作出一番憐憫的表情,說:“叫你家主母放心,隻要按我說的去做,保你家少主人無恙。”於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囑咐一遍,臨了關照切不可忘記。丫鬟去了。
春杏夏荷,算來夏至已過,宋氏的嬰孩也過了滿月了。樓家族人自然忘不了這樁案子,重新遞了訴狀,催促開審。夏知縣接了訴狀,竟把那件案情想不起來了。問了師爺,米三道,“東翁放心,隻管升堂,我自有分寸。”
夏河在堂上坐下,見宋氏和樓金苟一幹人等已經跪在堂下。夏老爺拍一下驚堂木,緩緩開口道:“民婦宋氏,本縣慈悲,放你到現在,你可認罪?還須本縣大刑招呼嗎?”宋氏應聲道:“謝大老爺,賤婦認罪。賤婦確實犯了奸情,可是並非與族侄樓二,而是另有其人。”夏河一愣,“哦,還有隱情?從實招來!”樓金苟一眾覺得事有蹊蹺,趕緊叫起來,“大老爺,切莫讓這淫婦騙了,她是狡辯。”夏河喝一聲“住嘴!”又向宋氏道:“快快招來。”那宋氏便嚶嚶說道,“奸夫實是街上的豆腐郎三墩。”
宋氏一言既出,堂上登時一片喧嘩叫罵四起。夏河連拍驚堂木也製止不住,以致衙役們揮起水火棍一陣亂打,才稍稍安靜一些。夏河一時失了主意,急忙把臉轉向師爺米三。見米三卻雙目微閉麵無表情,好像是睡著了。夏河心裏有些懊惱,心想你當我審不了這件案子?便發下狠,抓一隻火簽率在地下:“速拿三墩到案!”
大約一支香的功夫,衙役們把三墩連同他的豆腐擔子一並拿到。米三便起身轉到屏風後頭。三墩跪在地下一臉茫然,竟不知道出了何事。知縣老爺陡起臉來問道:“你可是三墩?”“小人正是。”夏老爺又問宋氏,“可是此人?”宋氏回道,“正是”老爺就問三墩,“你知罪嗎?”三墩急忙叩頭:“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小人不該誑了後街徐老爹的豆腐錢。”知縣一拍驚堂木,“還敢狡賴!認識這個婦人嗎?”三墩定睛看了看宋氏,回老爺道,“小人不識得。”夏河冷笑一聲,“不打你也不會認得。來啊,掌嘴!”衙役們上前劈啪一陣亂打,三墩的臉頓時腫得如同個豬頭。
知縣老爺對三墩說,“宋氏指認你為奸夫,你要是認下,也算是一條漢子,本縣不會過分難為你。”三墩這才醒過夢來,呼天搶地地喊起了冤枉,“大老爺啊,捉賊捉髒,捉奸捉雙,不好這樣冤枉我一個本分人的,我雖然二十好幾了,可是因為家貧,尚未婚娶,連女人的手都不曾碰過的啊!”夏縣令聽著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宋氏說:“三墩看好了,你的孩子都已滿月,你倒在此抵賴,牲口不如。”三墩梗起脖子,“說我與她有奸情,證據何在?!”夏河一怔,心想,是啊,證據呢?轉向宋氏,“你說三墩與你因奸生子,你可有證據?”宋氏紅起臉,小聲嘟囔道:“民婦有證據,民婦說不出口。”夏河道:“這是青浦縣大堂,王法在上,有什麽說不得?說!”宋氏作出不得已樣,斷續說道:“他那物件的頭上有個黑痣,因為時時把弄,所以記得。”
此話一出,堂上一片嗡嗡之聲。三墩麵色煞白,如見鬼魅。夏知縣當機立斷,叫幾個衙役當庭勘驗。衙役把三墩拉到一邊,驗完回報,果然屬實。夏知縣哈哈大笑,“看來不動真章,你是不肯說實話了。來啊,板子伺候。”一頓板子夾雜著三墩殺豬般嚎叫,看得眾人目瞪口呆。三墩受刑不過,願意招認。米三從後麵遞出來早已備下的供狀,三墩胡亂摁了手印,算是服罪。
夏縣令當堂判定,宋氏奸情屬實,亂倫罪名不立,著打二十大板,攆出衙去。三墩奸情屬實,著打二十大板,衙前示眾一日。樓家眾族人涉嫌誣告,實為覬覦宋氏家產,給予斥責,轟出門去。樓金苟等還想辯解,被衙役們一頓棍棒,隻好抱頭鼠竄。
三墩被鄰居抬回家去,將養了些日子,心中這股怨憤一直不去。有左右挑唆他去鬆江府喊冤翻案,還給他湊了些盤纏,三墩便鼓起勇氣,收拾出門。
再說這米三,雖然案子結了,卻一直還盯著三墩,知道三墩今日啟程去鬆江府翻供,便早早來到離城三十裏往鬆江府去的官道旁一個所在等候。等了多半日,見三墩背著包袱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來。米三迎上去,邀三墩進了路旁一所宅院。三墩見是米三,一肚子委屈湧上來,茶也顧不得喝,就向米三訴苦。米三也沒有耐煩聽他,隻是告訴三墩,受人委托在此等他。米三問三墩:“你喜歡這個宅院嗎?”三墩撮著大黃牙嘿嘿笑道:“我這輩子不敢想了。”米三道,“該想還得想。如果有人把這個宅子送你,你要不要?”三墩丈二和尚某不著頭腦:“哪有這等好事?”米三懶得和他廢話,直說:“隻要你不翻供,有人願將這個宅院,外加二百畝地,一千兩銀子,一個丫鬟送你。哦,當丫鬟還是當老婆,你自己看著辦。”三墩怔了半晌,吧唧打自己一個耳光,再跺跺腳,問米三,“三哥,我還是我嗎?”米三不屑地笑笑,“要是沒有我,你就還是你。”三墩眉開眼笑,連道是是,竟開始盤算起種地過日子的事。米三叫三墩畫下字據,把房產文契銀兩等一並給了三墩,又教訓了丫鬟幾句,別了三墩,回到青浦城裏。
這一年又是豐收,青浦縣的夏季錢糧完得充足及時,火耗銀子自然也就不少,縣令夏河這幾天心情特別好,又要拉上師爺到縣衙的後花廳喝酒閑話。錢糧師爺因為忙,無暇過來,就隻得刑名師爺米三爹一人在。這次廚子準備的是一條上好的清蒸河豚魚。夏河天南地北地說著,有許多感慨許多雄心壯誌,米三則另有事情要說。米三把樓金苟送他的那張五百兩的銀票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拿眼睛看著夏知縣。夏河忙問這是什麽?米三慢慢說道,“這是樓家小寡婦孝敬你的,因為你的特別回護。”夏河聽得糊裏糊塗,追問為什麽。米三歎口氣道:“這案子審得,或許有誤啊。”夏河一聽著急,就要米三細細說來。米三哼哼哈哈地胡扯了一通,總之就是宋氏亂倫屬實,三墩是來頂缸的。末了還綴一句,“宋氏如今在城外給三墩買了田產宅院,讓他頂著罪名正高高興興過日子呢。”夏知縣聽完米三的鬼話,心中老大不高興,“既然你有疑問,何不早說?”米三道,“後來我看東翁這樣判這案子,或許就是天意,所以便不做聲了。”
夏河越想越糊塗,定要米三說說如何是天意。米三賣個關子,開始說道:“如果當堂查實亂倫,宋氏難逃一死,幼兒勢必失怙,樓家產業為人所奪,於情不忍,於理不合。若非亂倫,那麽寡婦懷胎,必有別人。這個人非三墩莫屬啊。”夏河覺得似乎有理,接著問,“為何非三墩莫屬?”米三道,“三墩命中該有一段富貴,如果應在這件事上,豈非天意?”夏河又覺得糊塗,“為何三墩命中就該有一段富貴?”米三有些不耐煩,“難道東翁竟不知道?相法道,龜頭有痣終須富,穀道無毛一世貧。三墩這番富貴遲早要來,不如讓他應在這件案子上,既救了樓家幼子,也不讓樓氏族人中小人得誌。老爺你這樣判,正可謂上順天意,下體民情,英明公道得很呢。”
夏河聽了這一番話,張口結舌,時而好像明白,時而又好像不明白。不過心裏還是滿舒服。米三用眼角瞟著夏河那番模樣,心中忽然爆出一個蔑視譏笑的火花,夾雜了一絲隱隱的自傷。米三整整衣襟,坐直身子,從容不迫地拿起筷子,向河豚肚皮最豐腴的地方夾起一塊,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起來。這時突然前院又傳來一片嘈雜,伴著有人亂跑的聲音。夏河和米三都嚇了一跳,趕緊起身來到前院。原來是京城裏傳來急報,就在前幾日,仁宗皇帝在熱河晏駕,新皇帝是瑞親王的哥哥綿寧,已經登基坐了龍庭了。
九年二月十五日
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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