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6是一座房子的門牌號. 它是我們剛來美國時的棲息地, 移民路上停靠的第一站。
這座紅色的房子從外觀上已經很舊了,屋裏的裝修仍然是三四十年前的風格, 牆紙已經斑駁,廚櫃開了就關不上,廁所地磚上的水漬怎麽洗也洗不掉。但那時的我,剛從狹小的中國廚房裏鑽出來。對它寬敞的廚房和主臥,還很著迷了一陣呢。
房子的主人是先生的老板,老板人在香港,早已入住千萬豪宅,得知有幾個年輕人要到美國工作,便把這座房子租給了我們。起先是幾個男生過來,等到他們安頓下來,紛紛開始把家眷接來之後,1356 就熱鬧起來了。
我也是諸多家眷中的一個,好在我來得早一點。白天他們上班之後,我就可以獨享清靜了。這座房子最大的優點, 也是它最大的毛病,便是它的樹多. 房子本身不是朝南,樹再一擋,不出太陽的時候,就是在白天也要開著燈。可是我隻覺得它的幽涼,使我的心莫名的平靜。白天我坐在廚房裏看書,眼睛花了就看院裏的樹,一片幽幽的綠意,好像宣紙上的墨,慢慢滲透到我的心裏。從前讀高中時住校,窗外有棵大梧桐樹. 也是它輕雲般的那片綠,伴我度過了苦讀中的無數個清晨黃昏。除了樹,院子裏也種了幾株花,沒娘的孩子早當家。盡管從來沒人澆水,這些花仍然按時生長,按時開花,一株也不拉下。等到夏天果樹開始結果的時候,院子就更好看了。我曾經寫過一首詩:
小園出盛景, 六月景更佳。
夜雨紅桃李, 朝日催槿花。
樹碧鳴黃鳥, 草深臥肥貓。
朝夕對此景, 無酒朝夕醉。
寫得不好,但可以想象它的美。那棵老李子樹上結的李子,既大且甜,多得吃也吃不完,深紅的漿果砸下來,重重地落了一地。 我們開玩笑,如果都拿到Farmer market 去賣,換來的錢,一個禮拜都不用買菜了。
寧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另外兩位家眷殺到,1356 的大家庭的生活正式開始。這麽多人,首先要解決吃飯問題,先生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離家很近,通常都回家吃午飯。上午的時間這麽短,一家一家做顯然不合適, 於是幹脆湊在一起,每位女客輪流上陣,每次做三家人的飯,吃完後洗三家人的碗。這真是挑戰手藝和速度的時候。六個大人一個孩子,每餐至少保證四菜一湯,才不至於盤盤見底。應付自己老公,葷的素的混在一起,炒熟就可以吃了。但三家人來自不同的省,口味愛好也是天差地遠,想讓所有的人吃得高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在國內時幾乎是不做飯的。隻好在電腦上查食譜,炒菜的時候嘴裏不停叨嘮:“鹽少許,酒適量,蔥薑若幹”。 也是從那時起,我對烹飪開始培養出一點興趣.
吃飯是一件大事. 吃上大鍋飯, 幾家人還能相處融洽,這樣的友誼就比較可靠。室友的女兒那時才兩歲多,已經懂得天天串門了。我不上學的日子,她總是耗在我的房間裏,一起看電腦上的美女,或是像隻小貓一樣,依偎在我懷裏看恐怖片。沒有小朋友跟她玩,我是她最好的大朋友。她看見米飯象見了天敵,但隻要我一哄,馬上乖乖張嘴。我看書的時候她便爬到凳子上來,好心好意地為我梳辮子,扯得我齜牙裂嘴。對這樣的小甜心我有什麽辦法呢,隻有抓起書包快點逃到學校去。
幾家人吃喝拉撒睡在一起,一點也不膩歪。最快樂的,莫過於成群結隊遊車河了。近起太皓湖,優勝美地,遠至墨西哥,大峽穀,每次出遊,至少也是兩部車,一路上啃啃零食,講個有色笑話,再把從五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 一一搜出來搞個小合唱。那種快樂,就是車外一望無際的沙漠也成了千裏良田。我們這些搞後勤工作的女人,在出遊的前夜,總要準備一大堆的鹵菜,鹵雞爪,牛肉,雞蛋,豆腐幹. 這些很尋常的東西一出灣區便成了寶貝。出了家門,我們這群長了一副中國腸胃的人找不到中餐館,就隻有吃這個果腹了。曾經問過一個男生,出去這麽多次,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幕,他答,是那次滑雪回來途中,雪地裏吃的冷鹵雞蛋,那個香。
快樂的同居生活持續了一年多. 有一天,先生的老板突然說想賣房子,希望我們能盡快搬出去. 我們就像還未長大的燕子,一窩一窩被趕出了舊巢。我家先找到房子,搬家那天,在女友的眼裏看見了依依淚光,再見了1356,我陳舊而溫暖的家。
說1356是吉宅一點也不錯,從這座房裏搬出去的人,不久都順利拿了綠卡,買了房子。有次先生公司抽獎,凡住過1356的人,大大小小都中了一個。更有趣的是,我們搬走後,因國內不斷地有人過來工作,房東又改變了主意,他仍然將房子出租給了他們。1356的故事還在繼續。
我時不時地回去。那裏又住著新來的兩家人。房屋的條件雖然並沒有什麽改善,可是住在裏麵的人很快樂,幽暗的房間裏總是回蕩著笑聲。1356 永遠不會寂寞.
永遠的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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