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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克到得家中直奔上房，來到母親房中倒地便拜：“娘，不孝兒來向您請罪了。”
堂上八仙桌旁坐著沐浴掉滿身風塵的沈氏。看上去四十出頭實則已四十有七的她，眉清目秀，佛心慈麵，手中攥著一串佛珠，看著愛兒說道：“我兒可回來了，想死娘了。快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
沈克站起一步跨到娘的身邊，俯下身來攥住了娘的雙手深情說道：“娘，您看孩兒不是很好嘛。您不會怪罪兒子私自輟學從軍吧？”
“我聽你說過後，左思右想決定不阻攔你，隻是擔心這戰火刀搶中你的安危。”沈氏眉宇間透出無限溫柔與擔憂。沈克見此忙笑嗬嗬寬慰娘道：“您大可不必擔憂，還記得我三歲時您抱著我去城隍廟進香曾遇一命相先生，說我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一隻斑斕猛虎投胎，今生必定有所作為。隻是命舛運迕，捷少難多。但何人何難也奈何不得我，福大命大，終成正果。孩兒也曾在直皖之戰中有意迎著彈雨而上，奇怪的是那槍炮子彈隻是在耳邊呼嘯而過，卻不曾傷到孩兒一點皮毛，眼見身邊弟兄紛紛倒下，可戰旗卻讓我插上山峰。敵眾見我紛紛跪倒，我細問方知原來他們看到一隻斑斕猛虎竄上山頭，手中槍炮不覺隨身抖動，哪裏還扣得扳機？隻好不自覺地跪地舉手投降了。哈哈，我這才想到那命相先生所說不假。這回您還不放心嗎？”
沈氏笑道：“你從小就會討娘歡心，不知哪裏學來那麽多的花言巧語。好了，娘和你說些正經的。娘一生篤信佛教，怎忍殺生，故想叮囑你切忌濫殺無辜。”
“娘，這戰場之上，隻有你死我活。若說無辜，全民皆是。哪容得你去分辨哪個人品好壞？不過孩兒會謹記娘的教導，盡量減少血刃。其實孩兒投筆從戎，真正是看到國家衰敗，那外賊會趁虛而入。小時您給我講的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故事記憶猶新，此時的中華不正是強虜們侵吞的良機嗎？為此，孩兒已立誌做當今嶽飛，為民族而戰，禦強虜於邊關。”
“好兒子，不枉我們養你一場。娘雖不及嶽母之高貴，但這大義還是知曉的。咱也不必刺字，我隻要你當著娘說一聲這一生不昧著良心做事，你可答應？”
沈克聽罷，倒地叩了三個響頭說道：“蒼天在上，今不孝兒沈克明誓，牢記母親教導，一生不昧良心，決不辱沒父母清白，做一正直之人，為國為民盡綿薄之力，死而後已。”
沈氏聞之不勝感慨，雙手扶起兒子說道：“你能明白為娘的心就行了。原本你父給你取名為‘克’，是想叫你尊崇孔聖人‘克己複禮’之道。今娘就再給你取字為‘公俠’，意指為天下而行義，你好自為之吧。”
“娘，自古忠孝難兩全，今後孩兒在孝道上恐難以為之了，萬望母親見諒。不過，娘的六十大壽，孩兒定在北平中南海內慶賀。既讓娘享上兒子的福氣也讓我爹在天之靈看看兒子的出息，方安心瞑目。”
“孩兒萬不可急功近利，追求虛名。你自小就心急好勝，膽大妄為。五歲那年竟自己剪了辮子口說反清，問你為何反清，你道與頑童們嬉鬧時隻有你可抓攏別人辮子別人抓你時卻無從下手。今你已長大成人，萬事皆要三思而明後方可行為，否則會招天降之禍的。”沈氏叮囑再三。沈克見此連連說道：“孩兒謹記，孩兒謹記！”
“去看看你媳婦吧，你常年不在，虧得她賢惠孝順，把娘伺候得頭重腳輕地，喜煞死人。”
沈克應喏退至西廂房看望糟糠之妻沈王氏。
沈王氏聽婆婆說自己丈夫回來了，怎麽也按能不住心頭小鹿的碰撞了。她紮著兩隻小腳，倚在西廂房的門框上，翹首望著院門。
青布素衣的包裹下一雙黑緞子繡花金蓮。頭發梳得根根緊貼著頭皮在兩耳間後腦勺上挽了個纘，橫向裏插著根銀簪。瓜子臉白如凝脂，五官清秀，神態純樸中露著嬌羞，十分惹人憐愛。看樣子不過十八、九歲，雖是個開過臉的女人了，那清純、嬌憨的樣子仍似深閨未嫁的千金。她本是保定府著名士紳王冠乾小女，兩個姐姐分別嫁給豪門，可那大姐的男人是個呆傻，過堂時那傻蛋尿了褲子她才知曉，無奈生米已煮成熟飯。二姐的男人倒是個健全之人，可嗜酒如命，嫖妓如衣。唯獨十六歲的她在聽到姐姐們相繼回娘家探親時地哭訴後對父母說：“眼看兩個姐姐成人如此不幸，心中便覺淒慘。今我懇求二老，可憐幺女柔弱，能否在閨中侍候二老一生？若能如此我情願終身不嫁。”
可那時如果哪個有頭有臉人家的姑娘不嫁會成天下笑話，父母雖異常疼愛這幺女可在這事上豈容兒戲？隻是在小女的再三央求下答應她找個不求富貴、但求人好的夫君。
一日王夫人有恙，請來沈氏家中診治。閑聊中知道沈大夫有個兒子年方二十，身高體健，相貌堂堂，且人品端正，俠骨柔腸。便托了媒人上門提親，也剛巧沈氏正為兒子婚事操心，兩家便定下婚事，擇日成親了。
若是以沈克的意誌，根本不曾想過婚事，他一心撲在學問上，正立誌於國家的興衰。但他是個孝子，聽到是母親的主意便默然應允，順從成婚。
可他心並沒在這女人身上，難免冷落了沈王氏。好在他是個知書達理，憐花惜玉之人，夫妻二人倒也客客氣氣，舉案齊眉。然則婚後不久沈克就赴師範學堂讀書，長年住在校舍。後來再一投軍難以歸家，至今已兩年有餘。
這沈王氏雖是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卻是個好強自尊之人，且自幼就酷愛詩詞歌賦，加之天性多愁善感，每每空守床幃時便淒淒切切，竟也在深情感傷之中不乏佳句。就在昨夜借雪映月下作得一首臨江仙，詞曰：
輕輕白雪月如銀，漫漫冬夜難禁。
君覓功名棄羅裙。
榻邊雙履，寂寞落哀塵。60943;
終日盼郎沐恩愛，閨心惰，懶擁衾。
銅鏡愁眉索青春。
眉筆胭脂，嗚咽無人尋。
她在洞房花燭下，懷著恐懼被揭開蓋頭時看到的英俊郎君使她喜出望外。驚喜和嬌羞讓她不曾再敢多看夫君一眼，就是婚後在他麵前都感不自在。然而沈克這一走，她後悔極了，天天埋怨自己不會做女人，期盼著丈夫歸來，發誓要盡出女人的一切。兩年多了，可盼到郎君歸。
“傻媳婦，還倚在這裏？一進院我便看到了，隻是礙於高堂在上豈敢違背禮數？苦得你了。”沈克手執賢媳雙臂，將她扶至內室。
沈王氏一陣頭昏目眩，心跳如鼓，一下癱軟在夫君懷裏。久旱逢甘雨，情係雲雨間。一陣纏綿繾綣後沈克看到枕邊露出宣紙一角，抽出輕誦。品得媳婦空幃之苦，內疚之時想到今後難免如此便回詞一首：
佼佼媚娘盼夫君，茫茫大地誰詢？
男兒有誌鼎乾坤。
月下花間，誌懶廢光辰。
國破豈有家安在？情迷處，枉為人。
心念賢妻沙場奔。
鵲橋相會，情切意更深。
沈王氏看後潸然淚下，頻頻點頭。口中說道：“夫君說的是，妾雖是個小女子也還明曉大義。你放心去吧，我自會安心孝順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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