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頭暈，有嘔吐的感覺，眼前飄忽著一疊紅色的影子。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從我的左側傳來，“醒了，你感覺還行嗎？” 我看見車裏的燈在我的頭上亮著，照出一個中年美國人的臉，而陰影卻罩在我的心上，“上帝，我在哪裏？”
我慢慢地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個大車後座的椅子上，我的身上蓋著一條毛毯子。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陌生的車，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中年人，琢磨著他為什麽這樣問我。我感到了額頭上的一陣刺痛。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自己開的車，後來車子不知怎麽了就從高速公路上翻了出去，撞上了安全島，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出了車禍，暈過去了。額頭被玻璃擦破了。我們把你從你的車裏拽了出來，放進了我們的車。”他清晰而溫和地說。我這才注意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邊還坐在一個女人，她有著一頭棕色的頭發和一雙和善的眼睛，好像三十多歲的樣子，側著臉，看著我。
“噢，有點太麻煩你了。我，其實沒什麽呀！”我試著想坐起來，感到一陣頭暈。
“你別動。你的頭可能是受了震蕩，你才暈過去的。我們已經通知了警察，還叫了救護車，應該很快會來的吧？”她的聲音很柔和，給我一種安慰。
我得了腦震蕩？真是衰到極點了。一緊張，我的靈魂似乎又回到現實中。我不是在機場剛剛送走了老爸嗎？然後呢？好像是一輛車向我開過來，挑戰了我的安全感，自衛的欲望使我反應過度，把方向盤打太狠了，車子便飛了出去，折騰了一番。漸漸地，我的胸部和腹部開始有痛的感覺，這會兒像是鬧大了。居然還要救護車？好像太令人窘迫了。
我這時最大擔心的是媽必定會知道這件事了，因為我的醫療保險還掛在她的計劃下。我獨立生活的計劃又一下被打亂了。不過，讓我略感欣慰的是：明天的談判我大概是去不了了。頭還是覺得暈，右手的無名指也在一陣陣地痛。難道這是人們所說的天意嗎？恍然間，我聽見了一個嬰兒的哭聲；我看見那個女人轉過身去，好像在給孩子喂奶。我忍不住地羨慕起那個孩子來：在一個冬天，他在一個這麽溫暖的車裏，和他的父母在一起。我的嬰兒時代是怎樣過的，實在是不記得了。但我記得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日子。在奶奶得肺炎的時候，我也上過一陣幼兒園。奶奶教過我唱一首歌：“爸爸媽媽去上班，我上幼兒園。我不哭，我不鬧，叫聲老師早。”奶奶到底怎麽樣了？車窗外那飄著的雪讓我心緒不寧。
警車到了。警察進了我們的車，他的臉很有棱角，麵頰透著玫瑰色。他先到了聲歉說他來晚了，因為他早先要處理一個家庭糾紛。那對夫婦告訴他，他們的車開在我的後麵，見我出了事，便從下一個高速出口下了，再拐回來，找到了我。那個女人說她確定我休克過，還說她是個護士，已經打了911，請他們派車來送我去醫院檢查。警察問了一下出事的經過，我如實地回答了。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問我要駕駛執照。我說皮夾子應該在我的車裏。他下車去取了。那對夫婦還是看著我，好像是安慰著的樣子。那個女人說，“不要擔心，警察不會給你罰單的。你一定有駕車的保險對嗎？” 我感激地點了點頭，心裏明白這樣保險費又要大大漲價了。
過了幾分鍾警察回來了，讓我自己把駕照從皮夾裏取出來，交給他。他看了一下說，“孩子，你不習慣在冬天開車吧？下次小心了。車大概是報銷了。你在大約一周後會受到一個報告的。”
救護車那淩厲的叫聲在暗下去的天空裏顯得有點誇張和令人不悅，不過它說服我接受了一個事實，我必須去醫院。那對夫婦向我道了別，並留下了一個電話和郵箱地址給我，“如果有需要，請聯係我們吧!”那個男人說。我第一次被別人抬上了救護車，車裏很冷。那個坐在我旁邊的救護員給我量了血壓，說太低，給我吊了點滴。然後，他說醫院離我們很近。我惦記著保險問題，想到了給我媽打電話。
她很快就接了電話，聽見是我，透著一種高興，“東東，咋還沒回來呀？路上堵車了？”
“噢，沒有，是，出車禍了。”我盡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穩。
“什麽？車禍？你慢點說，怎麽出的車禍？”她顯然急了。
“現在不方便。在救護車裏呢。你把醫療保險號給我行嗎？馬上要到醫院了。”
“你等等。我先把火關上了，在給你做皮蛋瘦肉粥。我馬上去找，你別急。”
我等著，心裏覺得有點抱愧。
“冬冬，你沒事吧，你傷到沒有。能告訴我你在哪個醫院嗎?”她的語氣有點重。
“一點小傷。我不知道我在哪裏。反正離機場不太遠。我到了再告訴你。”
“那好吧，到了就給我電話。這是我們的保險號碼。”她開始把數字讀了出來。
“你別怕，冬冬。你聽著還好。等你給了我地址，我馬上就趕過來。”
我被放在急症室好長的時間。這期間我好想睡著了。然後聽見他們的呼喚，噢，醫生總算是有時間來對付我了。他說我的無名指骨折了，給我上了一個簡單的固定板。然後告訴護士查血液，做腦部造影。我記不清楚他們在我身上做了哪些試驗了，我也不想搞明白他們在幹啥。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做科學實驗用的“荷蘭豬”。
在我昏沉沉地聽著醫生談論化驗結果的時刻，媽趕到了。在看見她的瞬間，我對她的仇恨竟然化為烏有。我聽著她結結巴巴地和醫生聊了幾句，然後對我說，醫生認為我隻受了輕微的腦震蕩。隻要休息幾天，複查一下，如果沒有後遺症就可以了。
媽開著車，不時地和我說幾句話，“唉，我也是，要是我去送你爸就沒事了。”
“你別再提這個了。事情都發生了。我不也沒事的嗎？隻是車沒了。”我堵住了她的話匣子。“明天的事，我大概去不了了。”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當然不去了。我已經打電話告訴他了。其實你莊叔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他的心很細的。”媽說。
“我當然知道的。希望他順利。那個公司我查了，如果能賣給它們是合算的。”
“有些事情是天意。”媽歎了口氣，“這公司能撐到今天真是不容易的。現在真的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不過你莊叔還是很樂觀的。”
她連著提了幾次莊叔，又讓我心情煩悶。我琢磨起如何從他們身邊逃離的事情，又竭力企圖打消這個念頭。就這麽來回掙紮著，我忍不住地懷疑，我是不是在出車禍的那會兒弄丟了我的心，還是誰在高速上撿到了，把它藏起來了呢？
我慢慢地意識到，自己躺在一個大車後座的椅子上，我的身上蓋著一條毛毯子。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陌生的車，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中年人，琢磨著他為什麽這樣問我。我感到了額頭上的一陣刺痛。我想起來了，我好像是自己開的車，後來車子不知怎麽了就從高速公路上翻了出去，撞上了安全島，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出了車禍，暈過去了。額頭被玻璃擦破了。我們把你從你的車裏拽了出來，放進了我們的車。”他清晰而溫和地說。我這才注意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邊還坐在一個女人，她有著一頭棕色的頭發和一雙和善的眼睛，好像三十多歲的樣子，側著臉，看著我。
“噢，有點太麻煩你了。我，其實沒什麽呀！”我試著想坐起來，感到一陣頭暈。
“你別動。你的頭可能是受了震蕩，你才暈過去的。我們已經通知了警察，還叫了救護車，應該很快會來的吧？”她的聲音很柔和，給我一種安慰。
我得了腦震蕩？真是衰到極點了。一緊張，我的靈魂似乎又回到現實中。我不是在機場剛剛送走了老爸嗎？然後呢？好像是一輛車向我開過來，挑戰了我的安全感，自衛的欲望使我反應過度，把方向盤打太狠了，車子便飛了出去，折騰了一番。漸漸地，我的胸部和腹部開始有痛的感覺，這會兒像是鬧大了。居然還要救護車？好像太令人窘迫了。
我這時最大擔心的是媽必定會知道這件事了，因為我的醫療保險還掛在她的計劃下。我獨立生活的計劃又一下被打亂了。不過，讓我略感欣慰的是：明天的談判我大概是去不了了。頭還是覺得暈，右手的無名指也在一陣陣地痛。難道這是人們所說的天意嗎？恍然間，我聽見了一個嬰兒的哭聲；我看見那個女人轉過身去，好像在給孩子喂奶。我忍不住地羨慕起那個孩子來：在一個冬天，他在一個這麽溫暖的車裏，和他的父母在一起。我的嬰兒時代是怎樣過的，實在是不記得了。但我記得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日子。在奶奶得肺炎的時候，我也上過一陣幼兒園。奶奶教過我唱一首歌：“爸爸媽媽去上班，我上幼兒園。我不哭，我不鬧，叫聲老師早。”奶奶到底怎麽樣了？車窗外那飄著的雪讓我心緒不寧。
警車到了。警察進了我們的車，他的臉很有棱角，麵頰透著玫瑰色。他先到了聲歉說他來晚了，因為他早先要處理一個家庭糾紛。那對夫婦告訴他，他們的車開在我的後麵，見我出了事，便從下一個高速出口下了，再拐回來，找到了我。那個女人說她確定我休克過，還說她是個護士，已經打了911，請他們派車來送我去醫院檢查。警察問了一下出事的經過，我如實地回答了。他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問我要駕駛執照。我說皮夾子應該在我的車裏。他下車去取了。那對夫婦還是看著我，好像是安慰著的樣子。那個女人說，“不要擔心，警察不會給你罰單的。你一定有駕車的保險對嗎？” 我感激地點了點頭，心裏明白這樣保險費又要大大漲價了。
過了幾分鍾警察回來了，讓我自己把駕照從皮夾裏取出來，交給他。他看了一下說，“孩子，你不習慣在冬天開車吧？下次小心了。車大概是報銷了。你在大約一周後會受到一個報告的。”
救護車那淩厲的叫聲在暗下去的天空裏顯得有點誇張和令人不悅，不過它說服我接受了一個事實，我必須去醫院。那對夫婦向我道了別，並留下了一個電話和郵箱地址給我，“如果有需要，請聯係我們吧!”那個男人說。我第一次被別人抬上了救護車，車裏很冷。那個坐在我旁邊的救護員給我量了血壓，說太低，給我吊了點滴。然後，他說醫院離我們很近。我惦記著保險問題，想到了給我媽打電話。
她很快就接了電話，聽見是我，透著一種高興，“東東，咋還沒回來呀？路上堵車了？”
“噢，沒有，是，出車禍了。”我盡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穩。
“什麽？車禍？你慢點說，怎麽出的車禍？”她顯然急了。
“現在不方便。在救護車裏呢。你把醫療保險號給我行嗎？馬上要到醫院了。”
“你等等。我先把火關上了，在給你做皮蛋瘦肉粥。我馬上去找，你別急。”
我等著，心裏覺得有點抱愧。
“冬冬，你沒事吧，你傷到沒有。能告訴我你在哪個醫院嗎?”她的語氣有點重。
“一點小傷。我不知道我在哪裏。反正離機場不太遠。我到了再告訴你。”
“那好吧，到了就給我電話。這是我們的保險號碼。”她開始把數字讀了出來。
“你別怕，冬冬。你聽著還好。等你給了我地址，我馬上就趕過來。”
我被放在急症室好長的時間。這期間我好想睡著了。然後聽見他們的呼喚，噢，醫生總算是有時間來對付我了。他說我的無名指骨折了，給我上了一個簡單的固定板。然後告訴護士查血液，做腦部造影。我記不清楚他們在我身上做了哪些試驗了，我也不想搞明白他們在幹啥。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做科學實驗用的“荷蘭豬”。
在我昏沉沉地聽著醫生談論化驗結果的時刻，媽趕到了。在看見她的瞬間，我對她的仇恨竟然化為烏有。我聽著她結結巴巴地和醫生聊了幾句，然後對我說，醫生認為我隻受了輕微的腦震蕩。隻要休息幾天，複查一下，如果沒有後遺症就可以了。
媽開著車，不時地和我說幾句話，“唉，我也是，要是我去送你爸就沒事了。”
“你別再提這個了。事情都發生了。我不也沒事的嗎？隻是車沒了。”我堵住了她的話匣子。“明天的事，我大概去不了了。”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當然不去了。我已經打電話告訴他了。其實你莊叔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他的心很細的。”媽說。
“我當然知道的。希望他順利。那個公司我查了，如果能賣給它們是合算的。”
“有些事情是天意。”媽歎了口氣，“這公司能撐到今天真是不容易的。現在真的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不過你莊叔還是很樂觀的。”
她連著提了幾次莊叔，又讓我心情煩悶。我琢磨起如何從他們身邊逃離的事情，又竭力企圖打消這個念頭。就這麽來回掙紮著，我忍不住地懷疑，我是不是在出車禍的那會兒弄丟了我的心，還是誰在高速上撿到了，把它藏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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