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走出森林》第九章

第九章

        星期六的早上，我帶著我的初中班的學生在附近的山上挖坑種植橡膠樹，山下營房的高音喇叭播放著革命歌曲，先進事跡，和知識青年紮根邊疆的決心書。忽然廣播裏傳來女播音員小胡的聲音，她念著一份緊急通知：“以下的同誌請注意，請立即到營部報到...” 通知提到三個人的名字，其中有我，我的師傅大曹，還有一個我不怎麽熟悉的，我馬上猜到與考大學有關。由於太興奮，我的腳突然一軟，人差點從山上滾了下去。

        我趕到營部的時候，操場上已聚集了好多人。我拿到了大學入學通知書，是去內地的大學學經濟學。雖不是我填報的大學和專業，管它呢，我離開這裏的夢想比我想象的還來的快！大家圍住我們手拿通知書的仨人，和我們一樣的興奮。

        播音員小胡也在一邊看著，她見她的男友在人群裏手舞足蹈，突然走到男友麵前，喊道：“你樂什麽呢！跟你有關係嗎？” 我們全都安靜下來望著她，她的臉已被男友氣得白裏泛紅，她一定是覺得男友不夠爭氣。

        還有三天，我們就要踏上大學旅途，我母親已為我縫好棉被，組織上也把我的個人檔案交到我手上，就是沒見到朵娜。我去過她的膠林地，去過瀑布，去過她的宿舍。還去過她媽家，本想問她媽朵娜在哪，但見到她媽正在家門口與高排長說話，就沒有打攪他們。

        我臨出發前一刻求我妹妹，把她的一套嶄新的女軍裝送給我，那是我父親的一位戰友送的，那時候草綠軍裝是時髦。妹妹問我幹什麽用，我隻好說想送個禮物給朵娜。妹妹答應了，但她質疑我：“你是不是喜歡她？你知道媽媽是不會同意的。” 我說：“不對，是因為她救過我，我一直沒有表示。我今後一定從大城市帶個女友回來給你們看。” 我把軍裝放進一個舊挎包裏，在衣服的口袋裏有我大學的地址。我把東西交給陳佳讓她轉交，陳佳悄悄告訴我，朵娜昨夜回宿舍了，她夜裏一直流淚，她喜歡你。我說我知道，可世界的事很無賴，我不可能不上大學。我看陳佳眼睛也是紅的，知道她一定是為男友大曹的離開而傷心，希望他們之間不會一別而散。

        單位準備了卡車送我們三個上大學的下山。車頭車尾紮著大紅花，一如去年歡迎東海艦隊的英雄那樣。我們三人到齊後，卡車在許許多多人的注視和祝福裏緩緩開動，我搜索著人群，以為朵娜會躲在某個角落與我告別，但是沒見她可愛的身影。公路依然是那麽崎嶇，卡車緩慢地爬行著。還記得一年半以前，曾經和朵娜擠在一起坐著這同一輛車。卡車轉過一座又一座山一片又一片林，前麵就是我墜崖的地點。

        這時，高高的密林裏響起了清脆的民族山歌，我聽出那是朵娜的聲音，我知道她唱著什麽。我本想叫停卡車，但又想我還能如何。我探頭向山頂望去，隻見樹影叢叢雲霧漫漫。歌聲在山穀回蕩，久久不息。“真好聽，可惜聽不懂。” 大曹遺憾地對我們說。

 

手鼓對鑼喲鑼對歌

妹想哥哥喲月來羞

一歌一舞一秋天

相思相戀喲年一年

 

手鼓對鑼喲鑼對歌

妹摘星星喲織嫁衣

春藤上樹問高枝

稻香季節喲約歸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