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從來沒有一個黨對分裂的熱愛,能像國民黨這樣從一而終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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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七十古稀兩局棋,山河家國一場夢 ZT

來源:天涯論壇

 

現代中國的孕育,始於國民黨,發展於.........?路遠且艱。國民黨所有戲劇般的宿命,都是為了迎接現代中國的新生。思考國民黨的失敗,也是現代組織的思考。

 

寒蟬淒切

 

秋意蕭瑟中,中國國民黨退守台灣已70年。

 

2015年秋冬,在決定命運的“總統大選”戰役中,國民黨望風而潰,全黨上下彌漫著一股集體從沉船逃亡的氣息。

 

第二年3月,新當選的黨主席洪秀柱,宣稱將“在廢墟中重建家園”,幻想東山再起。

 

5月,世仇蔡英文就將取國民黨而代之,正式入主台灣大位。

 

多麽熟悉的劇情。

 

是的,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1948年深秋。

 

彼時,戰場上接連失利的國民黨,四顧惶惶,朝野上下一片哀鴻遍野聲。

 

被當局者稱為“徐蚌會戰”、被勝利者寫作“淮海戰役”的大決戰後,朝代更替的棋局已在事實上結束。

 

11月,宋美齡帶著全黨心氣,再次飛往華盛頓求援,試圖重溫“國會演講”的外交旋風,幻想著大米國上下還會被她傾倒。

 

可惜,昨日黃花,曉風殘月,世界新霸主是一點興致都沒有了。杜魯門甚至挖苦她“到美國來,是為了再得到一些施舍”。

 

重建家園?這話蔣介石也說過啊,精誠團結,反攻回來。六十多年過去了,大陸沒反攻下,國民黨連最後一塊立足之地也要丟掉了。

 

六十七年,大小雙甲子,前世今生一輪回。

 

江山依舊在,你咋又把它搞破碎了呢?

 

驟雨初歇

 

其實,天平一開始還是傾向國民黨一方的。

 

1946年, “抗戰”結束後,積貧積弱的中國,近百年來第一次在與“列強”的對抗中成為勝利者一方。就算是在美蘇幫忙下的慘勝,那也還是勝利。隻要是勝利,就總比一本本屈辱的不平等條約好太多了,何況“二戰”中的英法兩國,不也是在美蘇協助下的慘勝嗎?

 

挾抗戰勝利之威,蔣委員長領袖威望如日中天。甚至早在“二戰”尚未結束時,他竟受邀參加了“開羅會議”,與羅斯福、丘吉爾並為三巨頭,一起籌劃“二戰”後的世界新格局。

 

近代史第一次這麽垂青國民政府,按理說,你應該有個好未來才對得起上帝的劇本啊。

 

然而,到了1948年,“國共內戰”才打兩年,國民黨潰敗之快,就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就像後來,拿下人神共憤的陳水扁貪腐政權後,“小馬哥”馬英九雄姿英發,帥朗形象給政壇吹來一股清新之風,全黨上下朝氣勃勃,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

 

誰能想到,一股作氣走的竟是下—坡—路!

 

這麽好的江山,你怎麽就有辦法糟蹋呢?

 

從1946,到2015,國民黨到底中了什麽邪,被下了什麽蠱?

 

都門帳飲無緒

 

是國民黨沒有人才嗎?

 

當然不是。

 

比起另一方,國民黨的人才隻多不少。

 

軍事上的人才,光一個“小諸葛”白崇禧,就與林彪不分高下;別說比“小諸葛”還會打仗、三次擊敗他的陳濟棠了,更別說入緬殲滅大量日軍、又多次擊敗林彪的虎將孫立人了。

 

國共雙方都有承認,國民黨不是輸在軍事上。

 

那是輸在縱橫捭闔的謀略上?

 

國民黨也不缺遠見卓識的人物。比如楊永泰,世人知道不多,但他的能耐可說是當世無二。國民黨完成形式上統一、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全拜此君謀略所賜,甚至他還提前預估到了連紅軍自己都沒想到的北上路線。

 

厲害吧?像這樣的智謀人物,至少還有林蔚、賀國光等一幹高手。

 

你智商不差啊!好比你不能因為心滄桑了,就說自己不夠帥,你也不能因為項羽倒在烏江,就說他帳中沒人才。

 

那麽輸在所謂“四大家族”貪腐上?

 

這個鄙人不敢反駁。

 

然而時過境遷,馬英九治下的政府,恰恰以“清廉自守”著稱,跟貪腐沾不上邊,連習慣死纏爛打的對手民進黨,都揪不到他一根小辮子。事實上,比起對岸三千年未有的“反腐”運動,馬政府也確實是十分廉潔的。

 

那一定是輸在“失去民心”上了?

 

可是,贏得抗戰勝利的蔣政府、懲處阿扁貪腐政權的馬政府,本來是民心在握的,民心又不是錢包,怎麽說丟就丟呢?

 

聰敏如宋美齡者,率直如洪秀柱者,都是人中鳳凰。鳳凰可以涅槃,但麵對不爭氣的一家老小,她們至多就是一顆“速效救心丸”,緩口氣可以,想救活國民黨,那是癡人說夢。

 

因為國民黨老大哥的病,不在肌理,不在血脈,在骨頭裏。

 

這個病,叫“擁兵自重不團結”。

 

這個病,叫“舊中國分裂式後遺症”。

 

這個病,始於曾國藩。

 

暮靄沉沉楚天闊

 

曾幾何時,不知從哪刮起的一陣風,曾國藩忽然大熱,就跟今天的馬雲、雷軍似的。

 

受此影響,當時剛讀大學的筆者,差不多把能找到的曾國藩的書都讀了。

 

老實講,才智中等的曾國藩,能被後世稱為“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的完人,確有其牛逼之處。這裏就不細談了。但很要命的一點,他無意中恢複了晚唐軍閥“藩鎮割據”的舊格局。

 

曾國藩的湘軍,作為當時國家倚重的主要軍事力量,在幹掉太平天國後,變得不好控製,弊病叢生。於是,湘軍被遣散,薪盡火傳,李鴻章的淮軍崛起。

 

然而,這裏有個巨大的隱患被隱藏了:

 

湘軍隻聽曾國藩調遣,淮軍也隻認李鴻章——無論是湘軍,還是淮軍,都不對中央政府負責,隻對個人負責。

 

所有在戰爭中立功的軍人,均由曾國藩、李鴻章提名推薦,獲授朝廷爵祿。

而李鴻章的格局更小。

 

李鴻章是個人才,有人說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跟他恩師曾國藩比,還是差太多太多。

 

曾國藩年輕時的詩,是這麽寫的:“竟將雲夢吞如芥,求信君山剗不平。”

 

李鴻章的詩,卻是這樣的:“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

 

霸氣吧?是的。但心中打的念頭卻高下立判。曾國藩說,老九是拚命發財,少荃是拚命升官,我是拚命讀書。一點沒錯。老九是曾國荃,少荃就是李鴻章。

 

他比曾國藩精明,更懂人情世故,會耍滑頭。但他的所有聰明,都是在個人升官發財的小格局中,他沒有曾國藩那樣的儒生濟世之誌。

 

“兵為將有”的湘淮軍閥舊習,被李鴻章的繼承人袁世凱因襲,並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袁世凱天津小站練兵,練的是袁家兵,口號基本就是“吃袁大帥飯,為袁大帥打仗”。

 

擁兵自重,便舍不得自己的家當,舍不得自己的家當,就不會有超越一己之私的格局。

 

當一支軍隊隻認一個人時,那基本意味著它遲早有一天要造反。這在今天很多企業裏,也是一樣的。筆者就親身見識過幾次。

 

這跟孫中山的國民黨有毛線關係啊?

 

關係大了。

 

千裏煙波

 

從曾國藩、李鴻章到袁世凱,軍隊對某個人的依附作用,反過來又使個人萌發了割據一方的野心,並日益膨脹。

 

這無論是對一個國家、一個黨,還是對一個企業來說,都是致命的。

 

我們不妨來看一個十分詭異、令人慨歎莫名的曆史迷案。

 

破譯這個迷案的,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所長金一南教授,他翻閱了大量保密史料,真實性經得起曆史檢驗。

 

這個迷案,就是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後,行至桂湘境內,前有廣東、廣西、湖南地方軍閥堵截,後有國民黨中央大軍圍追,紅軍怎麽可能憑人力逃出生天呢?

 

毛先生再怎麽神奇,在四方大軍合圍前,也沒有渡過湘江的道理。

 

唯一的謎底,是有人讓出一條華容道。

 

紅軍是被人有意放走的,而不僅僅是憑自己作戰英勇、謀略高超。

 

廣東軍閥陳濟棠,首先與紅軍達成秘密協議,隻要紅軍不滯留廣東,他就一路放行,最好笑的是,粵軍甚至用有線電與紅軍互通情報。

 

廣西的“小諸葛”白崇禧,定的九字圍剿策略也很神奇:對紅軍“不攔頭,不斬腰,隻擊尾”,就盼紅軍早點離開桂境。

 

執行白崇禧策略的兩個軍長甚至吵了起來,因為尾巴也有大小嘛,到底擊大還是擊小啊?

 

白崇禧再次指示,小尾巴,意思一下就行了。

 

這麽小意思一下,就叫紅軍損失超過兩萬人,讓朱德、彭德懷陷入極其險峻的局麵中,林彪甚至對自己部隊還能撐多久產生了動搖。指揮部一度變成戰場,連林彪、聶榮臻、左權都拔出了手槍。

 

等到在蔣介石重壓之下,稍作合擊,86000紅軍,渡過湘江就剩下3萬,損失大半。

 

白崇禧要是出力真打,紅軍是扛不住的。

 

白崇禧這麽幹,倒沒和紅軍達成什麽協議,有的隻是對自己利益的精心算計。

 

“小諸葛”的算盤是,老蔣圍剿紅軍的確,但借“剿匪”名義來收拾我廣西也是真,所以“有匪有我,無匪無我”,留著朱毛,他白崇禧才有發展機會。

 

“小諸葛”是對的,蔣介石也沒有錯。

 

直到敗退台灣後,國民黨也從沒有在信仰上、組織上、人心上真正統一過。像陳濟棠、白崇禧這樣打著自己小算盤、蠅營一方的黨國大員,何止成百?

 

袁世凱死後形成的軍閥割據、擁兵自重的局麵,並沒有通過多次“蔣桂戰爭”、“蔣馮戰爭”、“蔣馮閻戰爭”消失,相反,中國國民黨的中央政府,實際上是多個割據軍閥貌合神離的拚湊。

 

“內憂”時如此,國破家亡的“外患”當頭,也不肯放下自己的鐵算盤。

 

1935年,為了防止白銀大量外流,蔣介石決定以法幣代替白銀,全國統一貨幣。這遭到日本的強烈反對,並多次威脅要采取斷然措施,因為這會加強中國的經濟政·治統一。

 

而主政華北的宋哲元,禁止白銀運歸中央!

 

宋哲元甚至謀求華北自治。當他就任“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後,實際上已經朝降日的方向跨出了危險的一大步。

 

金一南少將在書中問到,全國抗戰始於“七七事變”,但盧溝橋並非塞外邊疆,它是在北京西南,為什麽中日戰爭尚未正式打響,鬼子已經抄到京師以南扼住了我們的咽喉?要知道,華北日軍不是關東軍,其兵力全部加起來最多也就八千多人,駐守華北的宋哲元手握十幾萬兵力,竟然放任敵人以如此少的兵力深入領土,查遍世界戰爭史,可有第二例?

 

因為在中央軍和日本人之間,宋哲元正在翻來覆去打算盤,要守住他那點地盤。

 

宋哲元如此,“鴉片將軍”張學良實際又是一副什麽德性呢?

 

兵力隻有一萬八千人的日本關東軍,要打敗近20萬東北軍,本來不可能,但紈絝子弟張學良直接扔掉了整個東北。

 

跑到北平的張學良一麵向中央索取巨額軍火糧食,一麵玩自保。行政院長汪精衛飛赴北平,親自施壓,督促他出兵關外抵抗日軍。

 

張學良卻說:“我去抵抗,受了損失誰來補償?” 氣得汪精衛兩眼含淚說,“連你我都指揮不了,一槍不發喪失東三省,我怎樣向全國民眾交代?”張學良竟無恥地答道,“交不交代是你的事”。汪精衛傷心至極,回到南京即宣布辭職下野,以換取對張學良的懲處。

 

蔣介石沒敢懲處張學良,因為怕他投敵。

 

這就是國民黨內的真實現狀。軍閥派係,人人握著算盤,沒有哪個是真正服從中央指揮調度的,沒有誰的眼界能超過自家的二畝田。

 

這樣的黨,焉能不敗?

 

這樣的黨要是不亡,誰亡?

 

今宵酒醒何處

 

前世種下的孽緣,今生還在開花結果。

 

接連輸掉“三合一選舉”、“總統大選”兩大戰役的國民黨,還有機會翻盤嗎?

 

六十多年前沒做到的事,現在也不能。

 

國民黨風雨飄搖,李登輝的挖空、拆遷作業,固然難辭其咎——但是,之後呢?

 

曾經擔任蔣經國秘書的宋楚瑜,另創親民黨,分裂國民黨,雖有滿肚子委屈,也無非是個人的那點利益放不下,與李宗仁有什麽不同?

 

長期擔任“立法院長”的王金平,已被一再證明無領袖潛質,卻從來隱性不合作,自矜自持,曆來態度曖昧,和白崇禧有多大區別?

 

躊躇滿誌的馬英九,一再削弱連戰、排擠宋楚瑜、打壓王金平,重用沒有實際治理經驗的大學校長、學者理政,貪圖容易駕馭之便,有考慮過“泛藍”大局嗎?

 

朱立倫等黨內精英,初時畏首不參選,不過是盤算自己那點前程,怕替國民黨背黑鍋。

 

剩下一個真正的領袖人才吳伯雄,又被晾在一邊暗自歎息。

 

筆者曾在複旦哲學課堂聽一位老先生的課,他說大陸高層也很關心台灣選情,就問情況這樣糟,國民黨為什麽不團結呢?被問者苦笑道:“國民黨什麽時候團結過呢?”

 

這位老先生便是馮滬祥教授,曾擔任過蔣經國八年秘書——在宋楚瑜之後、馬英九之前。

 

一語道破天機。

 

國民黨還是那個熟悉的國民黨。

 

即使它脫下了中山服,穿起了西裝。

 

從全黨唯唯諾諾不敢對決蔡英文、集體通過洪秀柱參選2016,到“大選”前夜臨陣換將,臨時修改黨章,以朱立倫取而代之,環顧當世,可有第二個這樣的笑話?

 

一個黨懦弱苟且到如此田地,反反複複到這般情形,它不死,上帝真沒法活了。

 

失去心氣的人,天意就不可違。

 

氣數已盡的國民黨,天已不與洪秀柱——盡管她有辣椒一般熱烈的鬥誌,藤條一般堅韌的意誌;盡管她展現出來的節氣、誌氣、骨氣、勇氣,為國民黨數十年來所未見,足以令所有國民黨男人低頭羞愧。

 

但那也至多讚揚她一聲“時窮節乃現”!

 

僅此而已。

 

國際上,台島內,時間,人心,沒有任何一個條件能幫助到她。縱有一批深藍的老同誌在默默地為她祈禱,也隻是孤臣盡忠罷了。

 

蔣介石、連戰、宋楚瑜、馬英九失去的,不是一個花木蘭能找回來的。

 

大門已經關閉,句號已經劃上,國民黨哀傷的身影,將伴隨著他那高冷的餘音嫋嫋而去。

 

六十七年前,失敗者尚有海島聊寄餘生;這一回,在劫難逃。

 

國民黨這座老店,無論昨夜宿醉何處,今宵都是醒不來了。

 

有些人活著,它已經死了。

 

楊柳岸  曉風殘月

 

這種情形,恰如春秋時代的晉國。

 

春秋初,晉國內部就出現了公室與貴族爭奪君位的長期內耗。到了後來,大臣勢力越來越大,公室君主屢被架空,或被弑殺,晉的內部割據勢力逐步形成了範、中行、知、韓、趙、魏六卿,公室不再重要,而六卿之間角逐不息,你打來我打去,終於把自己打的遍體鱗傷,內傷深重,分裂成韓、趙、魏三家,再也不是強敵楚、秦、齊的對手,直至一個接一個亡於敵人之手。

 

不然以晉的實力,朔北的凜冽風骨,怎麽會讓秦統一天下?

 

不然,以國民黨手中的優勢資源,怎會失去最後一塊家園?

 

以此對照,國民黨的內部,又豈止六卿?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

 

要知為什麽死,得問為什麽生。

 

前世因緣,感染了亂世“割據病毒”的國民黨,本就不是以潔白之身來到這個世上的,它又沒有能力自我康複,將自身病毒滌除幹淨,上天也沒給他一個能超越個人格局的時代人物,所以一逢命運大對決,國民黨總會習慣性驚惶失措,一敗塗地。

 

國民黨,一個努力爭取走上正道、卻又一直被自我舊習戕害的孩子。

 

六十七年兩局棋,山河家國一場夢。

 

命苦,也不能完全怨社會。

 

斜陽草樹  尋常巷陌

 

說正事前,扯點閑事,你發現一個現象沒?

 

懷有雄心的男人,大多愛談些牛氣衝天的時代大事;富於靈氣的女人,卻喜歡注意些雞毛蒜皮的小細節。

 

看起來,男人們的這等雄韜偉略,要比女人們的鳥語花香厲害百倍是吧?

 

恰恰相反。男人滔滔不絕的一萬句邏輯推演,常常敵不過女人透過細節的一眼看穿。

 

世界總是發生些又錯又誤的大事,細節裏掩藏的真相,卻往往驚人的準確。

 

女人進化出的這種強大觀察效率,難度係數實在太高,隻有最冷辣的男人才能辦到。

 

比如讓你判斷,什麽是最浪漫的事呢?多數人能想到的,也就是陪誰到海邊吹吹風,或者拉著誰的手慢慢變老啥的。

 

魯迅卻說,最浪漫的,是在有天傍晚,滿院的紅葉飄零,忽然轉身吐了一口血,這時有溫柔的人將一件風衣披他肩上。

 

老憤青的洞察力,畢竟高人一籌啊。

 

用造物主的這種神奇的戲劇手法,來思考國民黨的前世今生,實在是很有趣。

 

而且很有效。

 

當人們習慣在金戈鐵馬的遐想中,縱橫捭闔著民國風雲,在三五杯酒盞後,談論著時代豪傑時,曆史的真相,往往還是在小小的細節裏看得更清楚。

 

這篇筆記,就試著從一些蛛絲馬跡的細節裏,在那些大敘事外,找出國民黨掛掉的真相。

 

第一個細節,是件台灣的白襯衫。

 

舞榭歌台

 

2016年6月3日,台灣平常一日。

 

昨日暴雨造成的200多個航班受困,等到今日積水退去,多已恢複。到了傍晚時分,恒春海域發生4.2級地震,也不過是司空見慣的島底小躁動,不值一提。

 

“大選”已成往事,蔡英文也已在兩周前宣誓入職,對重創之後的中國國民黨來說,除了找個無人的角落默默地舔舐傷口外,這一天似乎也沒什麽值得記錄的。

 

然而,風雨交加的夜雖已過去,還是有一件白襯衫,映出了國民黨鬼魅般宿命的身影。

 

6月3日,國民黨內約定“立法院黨團大會”抗議行動,按事前統一要求,所有人都身穿國民黨藍色“戰袍”出席。唯獨立法院長主席王金平,穿著白襯衫,十分紮眼。

 

老大叔愛白襯衫,那也沒什麽不妥吧?

 

王金平大叔甚至表示,“不要說衣服(藍衫)沒有送給我,就是送我也不穿”。

 

穿衣服嘛,小事一樁,好像幼兒園的小朋友玩過家家,總會有調皮搗蛋的嘛。

 

可是,當此泛藍陣營一片蕭條,國民黨處於三合一選舉、“總統大選”嚴重挫敗後的低穀期,在這樣一個集體行動大會上,作為一個在黨內關係盤根錯節的大佬,王金平拒穿象征黨魂的藍色“戰袍”,背後折射出的國民黨內在困擾,還是讓人不免一聲歎息。

 

須知老大叔並非不懂事的小毛孩,王金平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國民黨員。

 

當年宋楚瑜從藍營出走,搞出一個橙黨,雖然高不成,低不就,難成氣候,但每逢“大選”,必定抖擻精神上陣跟國民黨拉仇恨,一個好端端的泛藍陣營,從此搞得亂七八糟,傷疤至今未愈,黨生活一直不和諧。

 

如今王金平又身在藍營反穿白,眼看著同誌們都上陣呐喊,卻一個人坐在角落冷眼旁觀,老人家你到底在玩什麽毛線呢?

 

一百年過去了,國民黨還是號令不行,隊伍不好帶,大哥不好做,二哥愛折騰。

 

推算起來,國民黨百年苦旅,從黃興、李宗仁、宋楚瑜,到王金平,像這樣任性的二哥差不多有四任了。當然很可能也是最後一任。

 

一件白襯衫,穿出了國民黨一世紀的哀愁。

 

可是這麽大一個黨,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這麽不靠譜地散亂著呢?

 

因為粘合國民黨的,初期隻是些紅手印。

 

第二個曆史細節,一疊紅手印。

 

英雄無覓  孫仲謀處

 

國民黨的前身,是興中會、同盟會。

 

它們本由多個反清團體組成,目標很簡單,就是革掉清王朝的命,徹底結束封建帝製,恢複中華,創立民國。

 

然而自武昌起義推翻清廷後,國民黨一口緊憋著的氣,似乎就喘掉了。

 

先是宋教仁被刺殺。後是黃興在討伐袁世凱、建黨原則等重大問題上,多次與孫中山公開激烈爭吵。然後是章太炎自作主張,讚成軍閥割據,與孫中山國家統一的宗旨背道而馳,轉身而走,與黎元洪另創共和黨。

 

等到陳炯明叛變,李石曾、吳稚暉等49人甚至聯名通電,要求孫中山下野。

 

陳炯明身為一個將軍,居然也敢提出與領袖完全相反的路數。總理主張強勢中央政府,北伐結束割據局麵,統一中國;小陳同誌卻要以廣東為模範,聯省自治。

 

這擁兵自重的舊路子,多麽似曾相識。假如手握重兵的將軍,人人都提出一套社會大計要實施,整個社會豈不亂成了一鍋亂燉?

 

可是國民黨好像一直喜歡吃火鍋。

 

當年國民黨的“核心三人組”,是孫中山、宋教仁、黃興。章太炎影響也很大。隨著宋死,黃爭執,章出走,孫中山孤獨,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就各回各家了。

 

這真是奇了怪了。大家都是忠肝赤膽,為國家民族拋頭顱,灑熱血,為蒼生黎民銜命疾走,豈不是應該舍小節、求大義嗎?死且都不怕,還有什麽放不下、談不來的呢?

 

不團結的背後,更深層次原因又是什麽呢?

 

從檀香山回來的孫逸仙博士,學了許多西方知識,還入了基督教,他思索出三民主義,給出了思想;他呼籲驅除韃虜、恢複中華,提出了目標;可是對於運營一個現代政黨所需的具體方法,卻近乎一片空白,在人的問題上,好像寫詩一樣憑著感覺走。

 

無論是早期的興中會、同盟會,還是改組成的國民黨,都沒有綱領,沒有組織,沒有章程,沒有選舉,沒有定期會議──連有多少黨員也是一筆糊塗賬,據說有3萬,登記注冊的卻隻有3000,可是繳納黨費的卻又是6000。

 

那麽到底有多少黨員呢?答案是不知道。

 

入黨就很不嚴謹,隻是按紅手印向孫中山個人宣誓效忠。孫中山抬頭仰望的是革命大計,心中想的是建國大綱,至於有多少黨員、這些黨員又都是誰,他就不清楚了。

 

1923年,蘇俄駐華代表鮑羅廷,毫不客氣對孫中山說,你領導的國民黨,作為一個有組織的力量,實際上是並不存在的。聽得孫中山大驚失色,此前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這種話。

 

沒有組織,就沒法有效管理,自由自主之下,再一致的理想也勢必各行其是。

 

你趕著一群野馬,手中卻沒有韁繩,草原又急風驟雨,它們能乖乖按你揮手的方向跑嗎?

 

這真是讓人驚訝,一個近現代的革命領袖,又不是李自成、洪秀全,竟然沒有建立嚴密革命組織的意識,怎麽可能呢?

 

這是不能苛求孫中山的。他人在彼時,身在此山中,既不可能扒開雜枝亂葉,發現隱於深處的問題源頭,也無暇觸及這個問題。

 

它牽涉過大,盤根錯節,其複雜程度足夠寫一篇長篇博士論文了。

 

筆者無意寫技術報告,就用一位囚境中的上師歌聲,試著釀一壺山中老酒吧。

 

青年倉央嘉措,情緣佛緣兩茫茫,遂吟哦道:心頭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絕代容,恰似東山山上月,輕輕走出最高峰。

 

革命理想猶如心頭佳人,山上明月,很美。

 

但仰望明月的人,卻看不見地上的六便士。

 

而六便士,才是決定能走多遠的關鍵。

 

六便士,曆史的第三個細節。

 

想當年  金戈鐵馬

 

1919年,英國的毛姆寫就了一部意味深長的哲思小說,叫做《月亮與六便士》。

 

便士,英國貨幣最小單位,喻義現實。

 

月亮,皎潔,高掛天上,代表理想。

 

從曆史的高山上遙看國民黨帶頭大哥,不能說他們未曾心懷明月。他們身陷散亂,是因為地上的六便士,實在太沉重了。

 

很多人以為,民國社會已接近於現代。

 

實際上,就算到了1940年代,也非如此。

 

抗戰期間,出於用中國廣袤的山川大地拖住日本陸軍的戰略盤算,山姆大叔援助了國民黨大量戰略物資與美元,但他們卻抱怨道,錢是花出去了,可事情卻辦得不咋滴。

 

這也難怪,資本主義車輪上的議員,怎能理解民國大山裏的生活呢?

 

時值雨季,當時還是連長的黃仁宇,隨著駐緬遠征軍經過雲南,部隊拖在身後的軍備,不是無故消失,就是深陷淤泥。消失的可能是被偷了,陷進泥潭的也基本出不來了。

 

因為運載工具主要是毛驢。而找毛驢的方法是這樣的:先找到村長,然後用槍逼著他交出村裏的毛驢。

 

槍炮很多,村長卻不好找,毛驢也有限。

 

假如你要送一封信到隔壁的省,就得像明代社會那樣,在路上耗時一個月。

 

部隊的基層領導,還得分心管好“內鬼”。

 

第一種內鬼,是士兵。當時士兵月薪是12元,連長40元,山上土匪卻開出一支步槍7000元的條件,蠱惑士兵偷槍賣。機關槍和軍官手槍更貴。所以連隊裏晚上睡覺就把槍支鎖起來。

 

第二種內鬼,還是士兵,不過是他們的嘴巴。士兵的嘴主要不是用來說話的,而是吃飯的,可是由於餓,吃得不好,他們一有機會就跑去村裏偷狗吃。連長非常操心這事。

 

他操心這事,不是怕士兵拿了群眾一針一線,而是他們煮狗肉時衛生搞不好,大吃大喝之後就生病,一生病基本就掛掉。

 

掛掉一個少一個。不操心哪行呢?

 

諸如此類的破事,不勝枚舉。真是承蒙上帝厚愛,在悲催的年代,送來這麽多黑色喜劇。

 

但還不是最讓人頭皮發麻的。

 

抗戰進入白熱化階段後,當中國軍隊一步步從東部,撤到西部內陸地區時,維持軍隊與政府開支的錢與糧食,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之前國民政府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東部的關稅、鹽稅、消費稅、債券,退到內陸地區後,收入是全沒了,仗卻還得繼續打。

 

悲催的漫漫黑夜開始了。

 

廣渺的內陸不是窮,是真窮。古老鄉村除了種地之外,也沒別的營生,本來許多農民一年苦哈哈忙下來,僅夠勉強糊口,現在忽然呼啦啦地跑來了數百萬的軍隊,外加無數公務人員,負擔怎麽受得了?河南有一次發生大饑荒,餓死了很多人,可國民黨軍隊也不能空著肚子打仗,繼續征糧吧!在亡百姓和亡國之間,閉著眼睛選一個吧。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還不是最糟糕的。

 

由於國民政府統治的手,之前並沒有實質性地伸入到內陸鄉村蒼涼的懷裏,等到負責征稅的官員開展工作時,頓時傻眼了。征稅是要按照戶籍和土地數量來的,可是許多地方找出的戶籍一看,原始資料竟然還是明朝時留下的,數百年來既沒進行過土地勘測,也沒進行過人口普查,稅收怎麽征?

 

對大片古老村落來說,國民政府與軍隊就好似從天而降的外人。地方官和村長背著一麻袋的稅收任務,都不知找誰哭去。

 

一邊是高掛天上的民國政府,一邊墮落塵土的內陸,他們兩者之間,原來你是你,我是我,並沒有什麽內在關係。

 

也許是數十年的軍閥割據,加強了這種天上歸天上、地上歸地上的中空局麵,也許是三千年中國傳統社會的慣性使然。

 

無論如何,民國中央政府竟然和內陸社會沒什麽關係,聽著總有點匪夷所思的感覺,而現實卻又讓人無從辯駁。

 

這些碎碎念的細節說明了什麽呢?一個悲催的事實:孫中山、蔣介石腳下的“六便士”──民國的土地上的人,物,結構,形態,都並不比明代的社會好到哪裏去。

 

腳下的土地還是那個土地,時代巨變又事起倉促,在沒有外來思想的強力介入條件下,領袖們隻有本能地從傳統智慧裏,尋求治術。

 

那些傳統治術,它們又都是些什麽呢?

 

它們的土壤裏,能長出現代組織力量嗎?

 

麵對波詭雲譎的時代激流,它們真的像今人吹噓的那樣仁者無敵嗎?

 

這些問題太大。三千年來,筆者每一次夢到它,都覺得它是那樣的無邊無際,其洶湧浩瀚的暗能量,足以吞噬所有苦難與歡樂。

 

包括國民黨的美麗與哀愁。

 

氣吞萬裏如虎

 

中華帝國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特點:大。

 

由於幅員實在太過遼闊,信息傳遞極其不便,帝國的治理就麵臨巨大的挑戰。

 

這裏鬧水災了,那裏幹旱了,邊境又有蠻夷侵擾了,哪兒民變了,不一而足。

 

可是這些信息要反映到決策者那裏,少則一月,多則數月,等到皇帝與內閣討論出辦法,做出決策,安排實施,說不定那邊事情早已雲消雨散。

 

那這麽大一個社會,平時怎麽運行嘛?

 

於是,一個天才的發明誕生了。

 

解決大多數具體問題,竟然不是靠具體辦法,而是以“虛”對付“實”,以“無”對付“有”,以形式對付內容。

 

這說起來有點繞。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說,有點類似令狐衝的“獨孤九劍”,任你千招萬招眼花繚亂,我就一個無招勝有招。

 

任你廣渺大地上的事情千頭萬緒,洪水滔滔 ,我就用一條“道德”的大河引導人心。

 

帝國的統治者,不能像現代領導一樣開電視電話會議,坐上高鐵視察全國。他人不出皇宮,平常就靠道德、禮序這些形而上的東西,應對來自遼闊大地上的紛繁事務。

 

禮序的內容,在上層是忠,在民間是孝。

 

忠孝實質上都是造成一種無形的秩序,層層約束,使人心逆來順受,社會安定。

 

地方上主持事務的官員、鄉紳,主要靠的也不是法律,而是個人的德行威望,對各種矛盾加以仲裁與平衡。

 

上層統治機構更像一個品牌形象店,下層民間社會則像一個個鋪子,二者各自運作,是彼此半脫離的。

 

又既然治理社會的是靠一套虛的東西,所以具體數量多一點、少一點也就不太重要了。

 

這就造成在長長曆史形成中,帝國統治者根本不在乎具體數字管理,全國人口到底有多少,土地實際幾何,一年一季的稅入總額,財政支出預算所需,軍隊士兵數量,全都是個概數,一筆糊塗賬。

 

隻要不出大亂子,仁孝治天下就行得通。

 

等到兩三百年下來,豪強對土地的兼並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實際問題堆積如山,想改革也改不動了。怎麽辦呢?

 

好辦。改朝換代,換個姿勢重頭再來一次。

 

傳統帝國的這些骨肉氣血,經年累月,早已修煉成精,絕對不是民國短短數十年的運動與風潮可以變異它的。

 

它能不能生出一個“現代組織”的無敵寶寶,全賴於它本身有沒有這個寶寶的構成基因。

 

這個基因是什麽呢?

 

為了實現組織的信仰與藍圖,“現代組織”需要兩個關鍵基因:

 

第一是“統計與編製”。層層結構,綱舉目張,牽一發而動全身,組織目標大於一切。

 

第二是“強聯結”。個人一旦加入組織,就意味著放棄部分個人自由,接受組織約束,個人意願服從組織目標,成員不能處於遊離態。


這兩點,恰恰是傳統帝國的死穴。

 

帝國“模糊概數”的管理,造成一個號令發出後,執行效果是沒法統計的,好比公眾號文章全賴朋友圈傳遞一樣,傳到哪是哪。委員長的手諭,閱讀量也可能隻有幾百。

 

而帝國“虛無的道德”治理法,又造成了上層結構與下層社會的半脫離狀態,是完全的弱聯結。正所謂山高皇帝遠,有事找村長,鄉民買賬的還是土皇帝。

 

此外,在傳統帝國這種治理結構下,社會越僵化、越呆板、越保守、越沒有進步,越好。人民越愚昧,越利於帝國的江山穩固。

 

為了達到這一點,曆朝曆代,“子民”們都被約束在一個位置上,安心務農,遷徙與遠行受到嚴格限製,職業差不多都是子承父業,隻有極少數人可以通過科舉改變身份。

 

這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單一個體的命運就如同螻_蟻,應對突發災難的能力十分有限,相對應地,人際關係就極為重要,並被放大到極致。

 

關係是要有的,萬一有人“得道”了呢?那麽關係網中的雞_犬都可以升天了。平時它是一個人發展的全部機會可能;災變時,它又成了幫困扶難互助組,一方倒黴,八方支援。

 

所謂“禮尚往來”,也暗含著這樣一個秘密:他日_你若發達了,別忘了拉兄弟一把。

 

這些關係包括親戚關係、同族關係、同鄉關係。假如你有幸是知識分子,還可增加師徒關係、同窗關係、同年關係。

 

這些關係無形無色,卻是聯結整個社會的核心形態,星羅密布,天羅地網。

 

可惜,傳統帝國的“關係學”這門大課,正好與現代組織的精神背道而馳。

 

“關係”極易派生出一個個蒙古包式的小社會,所謂大小山頭,團團夥夥,抱團取暖,一個個獨立的小團體利益,就像組織血脈裏的大大小小的腫瘤,極大地阻礙著組織的良性運行,嚴重威脅著組織的生命。

 

中華帝國的這些傳統特質,導致了它隻要沒受外來的衝擊,沒有實質性的顛覆,那麽“現代組織”這種政黨力量,就不可能從內部誕生。

 

一個主要是下層結構的民國社會,一個主要是上層聯結的國民黨,怎麽運行呢?

 

孫中山與蔣介石領導辦法,還是脫離不了忠義、恩威、關係、禮序這些傳統治術的範疇。

 

組織目標能不能執行下去,執行效果如何,全憑領袖個人對成員們的影響力,而這種影響是有強弱的,可變的,無法保障的。

 

1934年,蔣介石委派陳儀主政福建,擔任封疆大吏。1938年6月,陳儀置委員長手諭不顧,下令槍決軍統福建老大、戴笠心腹張超。戴笠哭著跪到蔣介石麵前,要求委員長做主。

 

蔣介石怎麽說的呢?

 

蔣介石說:“雨農啊,陳儀是什麽人?他是政學係的領袖,上將,省主席,他後麵有一大幫人呢,有張群,有熊式輝,還有……我不依靠他們行嗎?不要再任性了。”

 

戴笠說:“雨農體諒領袖苦心。”

 

這真是搞笑了。

 

這種哭訴與台詞,跟宮廷劇有什麽區別?一個堂堂的民國中央政府委員長、國民黨領袖、軍隊首腦,處罰不處罰地方大員,理應根據國家法律與組織紀律,豈能由當事人背後關係決定呢?

 

這不是現代文明,這是小農關係的算盤。

 

多數時候,國民黨內部的運行還是依靠人脈,一旦超過人的關係圈子,國民黨的號令就像走夜路遇見了鬼,說僵就僵住了。

 

在民國軍隊裏,交情至關重要。軍官向心力,主要由一個個小團體間親如手足的關係凝聚起來,在上如黃埔軍校生,在下如老鄉。

 

有一次,侍從室組長、浙江同鄉、蔣介石外甥陳希曾,請求辭職。蔣介石非常生氣,當場掀翻了桌子,使陳希曾哭著打消了辭意。戰爭造成貨幣貶值,他的薪水幾乎縮成零,生活很不便,他想利用關係下海經商。但蔣介石認為他此時棄自己而去,簡直是忘恩負義。

 

從這個曆史細節裏,可以洞察到什麽呢?

 

在蔣介石的組織構架,浙江老鄉關係、親戚關係、恩情關係,至關重要。

 

國民政府和軍隊的結構十分鬆散,軍閥與派係依然林立,各方異己勢力拉鋸不斷,大小戰爭不熄,反對力量一直在暗中蔓延。

 

蔣介石從未在實質性的組織上統一過國家,他也從不曾完全掌權,沒有更大決策權。

 

國民黨與它成員的聯結,是弱聯結。關係不到的地方,組織力量就暗弱了。

 

如果還是舊式的改朝換代,那國民黨沒問題。

 

但當它遇到帝國主義組織形式的日軍、蘇俄組織形式的中共軍隊,除非力量對比太過懸殊,否則,結果早已注定。

 

說到底,近現代戰爭打的是一個國家的工業基礎、動員社會的能力與效率。

 

而動員社會的能力與效率的背後,是組織力。

 

由於組織力的缺失,國民黨始終飄在古老的傳統社會之上,根本無力組織、動員起整個社會投入戰爭。

 

國軍對陣解放軍,工業基礎略好一點,組織力卻天上地下,豈能不敗呢?陳毅說,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用小推車推出來的。

 

每當筆者腦海裏閃過漫山遍野的白毛巾、小推車時,心裏就想起了孫中山桌子上的一疊疊紅手印。

 

國軍沒組織啊。

 

當孫逸仙博士與蔣中正先生率領著這樣的國民黨,莽莽撞撞地衝進時代,迎接現代文明的滔天巨浪時,解決之道隻有兩個:

 

要麽像明治維新後的日本,用長長的時間,慢慢把國家建設成一個現代社會,提高全民素質,獲得組織、動員的基礎。

 

要麽像紅軍一樣,從社會底層入手,將中間的地主階層徹底取消,在下層社會之上直接建立上層結構,獲得組織力量。

 

前者,上帝沒有給國民黨時間。

 

後者,會要了國民黨的命。

 

所以孫中山與蔣介石選項隻有一個,那就是轉過身來,用古老帝國的傳統治理方法麵對現代社會的挑戰,迎接國民黨的宿命。

 

“天不予我,非戰之罪也。”

 

這等牛逼的托詞,是西楚霸王作為一個失敗者的矯情與愚蠢,但對國民黨來說,卻是一曲再公道不過的時代挽歌。

 

國民黨各種表象下的迷底,隻有站在遙遠而高曠的曆史山上向下看,才能模糊看清。

 

疾風驟雨打濕了時代臉龐,模糊了曆史視線。

 

在它背後,是孫與蔣揮不去的暮靄煙愁,也是連宋吳馬的痛難平,如鯁在喉。

 

佛狸祠下  一片神鴉社鼓

 

傳統帝國上下層“弱聯結”特點、“關係型”的治理結構,在有一個強勢中央威權時,還能鎮住各方諸侯;而一旦中央力量暗弱疲遝,就必定會引發地方實力派的野心與挑戰。

 

於是,誕生於傳統帝國的土壤、從未建立現代組織結構的國民黨,它的分裂的陰影,就浸透漫漫長夜,影響至今。

 

縱觀國民黨的一生,挑戰領袖,二哥三哥們接連離家出走的戲碼不斷,生生不息。

 

辛亥革命後,深受禮遇的章太炎,忽然反對三民主義,從同盟會出走,另建共和黨。

 

1925年,汪精衛出任國民政府主席,隨後廖仲愷遇刺,胡漢民、許崇智被迫遁逃。

 

不久“西山會議派”反對蔣介石,另立中央。

 

1927年,國民政府遷至武漢,三個月後,軍權在握的蔣介石即發動“清黨”政變,另立南京國民政府,形成兩個中央。

 

“寧漢分裂”事件,開啟一個極其惡劣的先例,即有實力者可以另立中央。這個噩夢,從此糾纏國民黨一生。

 

1930年,閻錫山在北平成立一個國民政府。

 

1931年,李宗仁、汪精衛等各方反蔣勢力成立廣州國民政府。

 

1933年,李濟深、蔡廷鍇在福建成立共和國。

 

隨著抗戰開始,所謂“兄弟鬩於牆內,而外禦其侮”,總該消停下來吧?

 

怎麽可能。

 

1940年,汪精衛叛國投敵,成立偽南京政府。雖然自1927年以來,每次分裂都少不了他這位白麵奶油小生的影子,但這次公然跨越做人底線,還是激起共憤,不久被刺殺重傷,四年後死於日本。

 

抗戰都勝利了,是齊心搞建設的時候了吧?

 

不。繼續。

 

1948年,隨著國軍戰場失利,反蔣勢力再次活躍,“桂係”逼蔣下野,李宗仁任代總統。

 

一般人有病都會靜養,國民黨卻很奇怪,一旦病危,必有人從暗中跳出,搗騰一番。

 

就算江山丟了,也絕不收手。

 

蔣經國逝世後,李登輝先是大搞拆遷,把國民黨整得奄奄一息,後又暗中扶植民進黨崛起。

 

1993年,鬱慕明豎起反李登輝大旗,宣布脫離國民黨,成立新黨。

 

2000年,被李登輝逼到死角的宋楚瑜,與國民黨分道揚鑣,另創親民黨。

 

隨後,藍營的連戰、宋楚瑜內鬥白熱化。

 

9月,陰謀家李登輝被清除出黨。

 

宋氏橙黨一度回心轉意,搭檔連戰大選,可是敗於“兩顆子彈”後,又遭馬英九排擠。

 

此後每逢大選,就算明知必敗,老宋也要上陣拉國民黨下水。反正大家都別想活了。

 

2013年再出大事,黨主席馬英九宣布撤銷“立法院長”王金平黨籍,政爭白熱化。

 

榮譽主席連戰隨後力挺王金平,公開責備馬“總統”“公報私仇”。

 

馬英九對連戰多次恩將仇報,兩人素來不和。

 

2015年,王金平勝訴,又恢複黨籍。

 

2015年10月,國民黨忽然撤銷洪秀柱“大選”資格,代之以黨主席朱立倫。

 

2016年3月,洪秀柱從頭再來,當選第15任國民黨主席。

 

6月,一片“藍色戰袍”的人群中,王金平獨自身穿白襯衫,坐在角落冷眼旁觀。

 

嗚呼!起至同盟會的紅手印,終至王金平的白襯衫,曆史上從來沒有一個黨對分裂的熱愛,能像國民黨這樣從一而終。

 

這些紛繁纏繞的黑色紀錄片,看似摻雜了許多的是非難分的個人恩怨,實際上都是一個黨缺乏現代組織力量的必然結果。

 

沒有現代組織力,號令效力就聽天由命,國民黨對成員的約束力就非常有限。

 

個人關係可以成為黨內力量主線,實力派可以調動不得,人脈可以反過來製約國民黨中央,一言不合,抬腿就走。

 

堂堂百年大黨,隻一個鬆散的弱聯合。

 

廉頗老矣  尚能飯否

 

今天,國民黨能重整山河嗎?

 

可以說,國民黨的最後一次機會,出現在2008年。彼時,曆經李登輝重創後的“泛藍”陣營,重新迎來生機。

 

帶頭大哥馬英九,帥氣清朗,雄姿英發,又懂得清廉自守,可謂集“藍營”期待於一身,當他率領全島人民直搗阿扁貪腐政權後,本有可能整合分裂力量,立地新生。

 

可是,曆史又一次開了個大玩笑。

 

哈佛大學法學博士、優等生馬英九,做學問也許是個好教授。

 

在亞洲政•治從業者中,也許是容顏最帥的。

 

可惜卻沒有領袖資質、“總統”能力。

 

馬英九先生自戀勝過愛人,優柔寡斷勝過眼光判斷,氣量狹隘勝過寬容大度,猜忌勝過信任,個人利益考量勝過時代格局。

 

在民進黨的進攻下,馬英九步步退讓,聽風就是雨,試圖討好對方綠營選民,卻接連將手中城池一個個送出,直至山河破碎人凋零。

 

這個話題,有機會再單獨展開。

 

穿過一個個曆史的細節,不妨細細思量,如果孫中山、蔣介石都沒有辦法建立的組織力量,一個花木蘭洪秀柱又如何能辦到呢?

 

以連戰、宋楚瑜、吳伯雄、馬英九雄心壯誌,都不能整合的陣營,小辣椒縱有報黨之心、鋼鐵意誌,又從哪生出回天之力呢?

 

這與什麽政黨的民主輪換無關。

 

如同宿命一般,從前曆史沒給國民黨以時間,如今也不會再留給它多少光蔭歲月了。

 

隱約可見楓葉飄落,霜染層林,最後一根大象的骨頭,被一隻老狐狸叼走了。

 

但願隻是囈語。

 

憑誰問

 

這是寫得最辛苦的一篇筆記。

 

一個月來,翻閱十多本書,每個夜幕與日出,發呆與思索,撰寫和修改,隻為做到一件事:嚴肅一點,說話要尊重史實。

 

要以最誠的心,對得起那個時代,那些人。

 

國民黨的奮鬥、犧牲、不團結、分裂、離合、悲歌,就是一部中華民族的近代創業史,理應放在大曆史進程裏,安靜觀量。

 

它的故事,是三千年農業文明巨大慣性,與近現代工業文明迎麵碰撞激起的巨浪。

 

它是老大帝國道術文化的尾聲,是道德治國、概數治國、關係治國的最後一次延伸。

 

它所有戲劇般的宿命,都是為了迎接新生。

所有跟帖: 

好文.頂. -江東老表- 給 江東老表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1/2019 postreply 21:58:58

敗在兩個字:私心。如果不是蔣介石前麵借紅軍消滅異己的軍隊,怎麽會有後麵的放水。 -和事佬- 給 和事佬 發送悄悄話 和事佬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1/2019 postreply 22:05:31

好文,收藏了! -flute55- 給 flute55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4:54:54

軍閥割據,派係鬥爭,如同走馬燈。 -北美的老虎- 給 北美的老虎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5:08:00

好文.頂+1 -農業磚家- 給 農業磚家 發送悄悄話 農業磚家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5:27:29

主要還是太仁慈,不夠tough -勿來三- 給 勿來三 發送悄悄話 勿來三 的博客首頁 (99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8:03:45

樓主不厚道。發這文前應該吧豆腐準備好,要不果粉隻能撞空氣 -我來試一試- 給 我來試一試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6:25:31

這個應該是寫在兩三年前? -90034- 給 90034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6:46:05

好像是的 -勿來三- 給 勿來三 發送悄悄話 勿來三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08:02:05

文章不夠精煉 中共一大12人 到今天9000萬 雖然腐敗 黨建有獨到之處 -唐古- 給 唐古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10:24:11

國民黨就是個阿鬥,在大陸被共產黨打敗,在台灣被民進黨打趴,目前是反獨無能,統一無膽,隻能等著末日到來了。 -烈三公孫- 給 烈三公孫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13:27:41

現在出來了一個韓國瑜,而國民黨的操作還是和60年前驚人的相似,在李宗仁,宋楚瑜,王金平等一長串後,有新加了一個韓國瑜 -俺是小李莊的- 給 俺是小李莊的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22/2019 postreply 22:01:40

good -samyyg- 給 samyyg 發送悄悄話 samyy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4/23/2019 postreply 07:2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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