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台灣長於加拿大的黃鴻璽《一席演講》: 夜奔北京 | 爛泥巴裏長出的中國武術

來源: 互聯網 2015-07-26 05:48: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8010 bytes)





轉自一席演講 (微信號yixiclub)


黃鴻璽,生於台灣長於加拿大,高中開始學習武術,在雲門舞集做了7年武術指導。他走遍北方三大武術省份,探訪隱於鄉野的武術高手,拜訪了長拳、彈腿、炮拳、八極拳等許許多多拳種。他希望為中國武術的現代化做點事情,於2011年開起夜奔北京四合院客棧,教中外客人練拳。

2015-05-24 上海
黃鴻璽是一席第293位講者

其實都是假的。《夜奔北京》的題目也是假的。我們今天隻是借這個題目,把大家騙過來三十分鍾,因為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些故事,一些傳統武術的故事。所以在這個開始之前,我想先花一點時間來跟大家介紹我學武的背景。

我在台灣出生長大。小學畢業那一年,突然被家裏告知我們要搬到加拿大。所以在還不太懂事的時候,我的生活就突然變成在西方成長。所以我的國中、高中就是在加拿大讀完的。

我 不知道大家成長的經驗跟我有沒有類似之處。我記得在讀高中的時候,不小心很會讀書,所以我的數學跟我的物理成績很好。但是在西方的社會,如果你是一個很會 讀書,但是不太會運動的人,像我小時候運動細胞不好,是很容易被歸類於書呆子。所以在高中畢業之前,如果不改變我的形象,我可能以後的在交女盆友這條路上 會很困難。所以那時候我就積極地要參加各種的運動的團體。

冰 上曲棍球,籃球,這都是很熱門的,我都沒有選上。因為基本上我沒有什麽運動細胞。但那個時候,我接觸到了一個叫做少林拳的很冷門的社團。那時候我就加入。 那時候我不懂武術是什麽,也不知道什麽叫少林拳,反正我就是這麽去練。在高中畢業之前,大概花了三年的時間,練了一些基本的拳腳。

而這些基本拳腳給我什麽呢?讓我的身體的爆發力突然變好,我身體的基本能力變強,我的柔軟性變好。所以後來我突然發覺,我可以跑得比別人快,我可以跳得比籃球隊的還要高,然後我的身體就是可以做出一些我之前沒辦法想像的事情。

所以這是我一開始剛剛認識的武術。

然後上了大學,我認識了一些像我一樣的怪人。那這些人也是來自美國各地,他們有的學過空手道,有的學過柔道,有的學過拳擊,各類的武術。我們幾個就聚在一起,那個時候創了一個類似像複仇者聯盟的東西,我們就是因為誌同道合,大家是各個領域的。




所以我們做什麽呢?我們就到各個大學的武術社團去,不敢說挑戰吧,去看看他們在幹嘛。所以我們那時候惡名昭彰,所以年輕不懂事就去玩這個武術,到大學時候就覺得,我們敢硬打硬拿硬摔,就有這些記憶。周末看哪有武術比賽,我們幾個就開一部車去玩。然後那個時候自己覺得自己不得了,大概才學武幾年,我想學武應該是初期的身體的經驗。


記得在大三那一年,我背包去歐洲。那時候我在巴賽隆納的一條很有名的步行街去散步,突然間看到,我前麵有一個英國的女生,她的包被一個當地的小混混搶了就跑。她就尖叫“no! no!”的時候,我心裏想說,“啊呀,太好了!我練武練那麽多年,可以拔刀相助可以英雄救美。”就是總算機會來了。

我就跑啊跑啊,那個時候體力也好,很快就抓到他,把那個小偷在地上打了一頓。然後很快當地員警就過來,其他人也圍過來了。當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得了,太好了。可是那個時候印象深刻:我抬頭一看,在我們在追的那個方向不遠有一個小巷子,那個小巷子有很多他的同夥眼睛看著我。

幾年後我才知道那是一條惡名昭彰的小巷,專門騙像我這種笨蛋。如果我那個時候跑的慢一點,再兩步跑到那個巷子裡,就是棍棒齊上把我打在地上。那個時候武術再好都沒有用。所以我很幸運,但是也慢慢地了解到,原來武術並不是隻有打打鬧鬧這件事情。

所以幾年之後,我就開始在想,我覺得中國武術應該比這個更有層次。那在哪裏呢?所以我決定回到亞洲。我先到香港找了一份工作,白天上班。因為當然剛剛講了,以前在美國跟同學我們除了練拳,到處去打比賽,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香港電影。覺得,“啊!那個裏麵的東西是真的!”所以先到香港去找。所以找啊找,也接觸過香港各種不同的武館,後來就發現,哦,原來有一段時間,香港的很多武術是從上海南遷的。所以我就沿著這條路往上海走。

隨之我又了解到,原來在1949年,就是台灣講民國38年發生的一件事情。我想大家應該都清楚,國民黨節節敗退,撤退到了台灣。那個時候帶來台灣的人、帶來台灣的東西,除了各種不同的文物、寶物之外,也帶來了一批人,這一批人很大一部分人是練武術的。而且他們不是普通的武者,他們是1933年,在中國南京成立的一個中央國術館裏麵的高手。所以當時有許多的高手跟著國民黨的軍隊到達台灣。

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啊,原來我的出生地曾經有這麽多的高手在這裏。我趕快跑回去,我希望能夠跟著這些我所調查到的武術宗師級的人去學習。但那個時候,我到了台灣之後才開始想到一件事情是,慢慢找慢慢找。第一代的老師們都已經仙去了,我忘了做算術,他們都已經到了年紀。所以我有點沮喪,就趕快去找第二代。

這位徐紀徐老師,就是我的恩師,在那個時候是第二代的武術老師。他的學習過程就是跟著當年來的那一批宗師們學。那個時候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徐老師。我很高興,我跟老師說我的經驗,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要學正統的傳統的中國武術。那個老師就說好啊沒問題,你先打一些動作給我看。我心想,沒問題啊,我學了這麽久,我又打過比賽,還拿過一些獎牌。我就給老師比了一些動作。結果老師看了我的動作之後跟我講了一句話,讓我到今天為止印象深刻。他那時候對我說,“你不是中國人,所以你練不了中國武術,你也學不好。”
徐紀

那時候我就覺得蠻奇怪的,“老師你這個還蠻奇怪的,用種族歧視的方式來罵我。雖然我確實是在西方生活過幾年,但是我覺得您這樣講我不公平。而且這跟學中國武術有關係嗎?”然後老師也不講多,他就讓我練基本功,練非常非常非常基本的東西:練踢腿、練打拳。

但是在練拳的同時,他大概有五年的時間叫我去看戲曲表演:比如說去看京劇,看昆曲。他教我提起毛筆寫字,他讓我讀一些詩詞,他讓我重新去接觸一些中國傳統的文化。在這同時,他不教我附加的武術。

所以後來我才慢慢了解,原來老師說我不是中國人這個事情,是因為我沒有中國的身體認知。而且不隻是我,照老師的講法是我這一代的年輕人,甚至這一代的香港,一代在大陸的很多年輕人,都已經沒有中國的身體認知。

那是什麽意思?這也是我好幾年之後才慢慢理解到:我以前看人的身體是習慣看局部,是跟我周邊的很多人一樣。比如說,我幾個朋友都說今天我們去健身房好了。今天要做什麽?今天要練二頭肌,或者練三頭肌,還是我們今天要練腹肌或者是胸肌——身體是這樣分開來看。

但在傳統的中國武術裏,身體永遠是一整塊的,我們不去分開討論。所以在武術裏麵左手不是左手,右手不是右手,左右手是連在一起,身體才會通背。手跟腳永遠是連在一起,身體有裏外,有開合,但是沒有分開來探討。所以當我理解這個狀況的時候,我才慢慢知道老師在跟我講什麽,我們才能下一步把基本功培養好之後再去做拳術的練習。

那個時候我練的拳叫「八極拳」。大家可能對這個拳比較陌生,太極拳大家都知道,名字隻差一個字。那個時候我覺得很奇怪,啊,老師什麽叫八極拳?反正就練吧練吧。那練了幾年之後,我就才從師兄們,其他同學那裏聽到一些故事,才去問老師。

八極拳大概在非常近代才走出了河北滄州。滄州是一個小地方,他是出產這個拳以及許多拳種的。八極拳當初是怎麽走出來的?是在軍閥爭霸的時候,我們的師祖李書文決定把它帶出來。李書文師祖那時收了很多學生,其中有三位非常有名。我們先講他最後一位,就是最小的徒弟叫做劉雲樵,劉師爺,他也就是我老師的老師,當年跟著國民黨在1949年到達台灣。

這位劉雲樵劉師爺他到台灣的工作是什麽呢?他是保護蔣介石以及蔣經國,蔣家的二代都是由他以及他創立的侍衛隊來保護,一直到今天,台灣的總統府所修煉的拳都是劉師爺當年創下來、留下來的規矩。

我們剛剛講到李師祖收了好多學生。還有一位學生到了東北。他為什麽到東北?因為他當時的工作是保護宣統皇帝,也就是末代皇帝溥儀。我們覺得,哇,已經兩位人士都被八極拳保護。還有一位老師當時不肯講,後來慢慢地告訴我們,我們才知道,八極拳還有一位當年留在延安,保護的那位人叫毛澤東。所以近代有三位非常重要的人,他們的貼身侍衛剛剛好都是練八極拳的。

為什麽滄州會出產這種拳?以前有一句話叫做“鏢不喊滄,雁過拔毛”。我們都知道,在舊時代,鏢局在送貨物的時候,經過一個地方要把自己的局號喊出來。唯有經過滄州,因為滄州有太多練拳的人,而且太土氣了,太霸氣了,不能喊。你喊了不管你是好人壞人都把你抓出來打一頓。另外一句老師就跟我說,滄州這個地方以前很窮,所以大雁飛過去的時候毛都被拔光了。你看我們八極拳是這種這麽土氣的地方跑出來的。

當然我的疑問還是一樣。我就問老師,那為什麽我們這個拳老是給人當保鏢?我沒有說什麽好或不好,我就是很好奇。老師就跟我說,我們練這個拳不是體操拳,所以動作非常簡單,有一句話叫“傻八極,楞功力”。傻傻地練,就是一招一式慢慢地練,一直練,練你的身體,功力就起來。同時我們這個拳也有一個特點,叫“貼身靠打”。因為貼身因為靠打,所以它在保護首領的時候是很容易去做。

老師的簡單的意思是說,“拳無好拳,全部在人”。一套拳好不好是看這個人,所以沒有任何一個拳比另外一個拳厲害,或者是更適合做什麽,純粹隻是自己。

那個時候聽完之後,也慢慢去理解老師的一些想法,所以就傻傻地練拳。傻傻練拳才這麽進去了武術的世界。可是很好玩,真正開始練的時候,我越練越練越發覺自己的膽子反而越來越小了。跟我在高中跟我在大學成立那個複仇者聯盟的時候可真是感覺不一樣。

那時候就開始有一種想法就是,發現拳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奇怪,尤其是中國的拳。越練到後來,動作、外形動作越簡單。老師三兩下就講完了,但是所有複雜的東西在身體裏麵。比如說八極拳的第一個動作是“沉”,我們不斷的在練“沉下來沉下來”,但越到後來外形看不出來。我站在這裏,我還是在沉,這個動作要練十字(勁)。我身體不斷地,十字的力量在放出來。可是隻有裏麵知道,所以勁道都在裏麵找。

那個時候就很害怕,因為覺得拳理好深,而且越練越覺得深,所以開始去害怕它,害怕自己不知道未來會走到哪一步。我把這個想法跟老師講,老師又來一句話,他說因為你生活太西化。剛剛找到他的時候,他說我不是中國人,我這麽努力了又去聽他的話,又練基本功又去接觸這種傳統文化,然後跟我說我生活太西化,然後就開始罵我一大堆。然後就說你們這一代的小孩,就是覺得現代化就等於西化,全部搞錯了。

那個時候總是覺得老師講這種話,好像有一點不知道讓我怎麽回答。可是慢慢我才了解到,真的是!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許多東西在不斷地去追求。比如說科技也好,知識也好,在過去的幾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內,我們是跟西方學習。偏偏在身體上,在身體教育上,比如說我們現在講的體育課,但是有多少人想到,其實身體教育是應該回歸來認識我們自己,而不是去研究一個遊戲,一個game怎麽玩。所以身體教育這件事情要重新從東方來找起來。

慢慢開始領會到這個,我就開始去觀察生活。比如說我們來聊一下東方跟西方的身體美學。剛好我們今天在美術館,我們在去看一些西方的最原始的最初的身體雕像的時候,比如說希臘的雕像,我們看到人的身體通常是上重下輕,也就是上麵的肩膀是寬寬的厚厚的,力量是不斷地往上,可是腿是修長的,所以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一種形象。

或者我們來講一講芭蕾舞。我之前工作的地方是台灣的雲門舞集,所以我有非常多的好朋友是芭蕾舞出身,也是非常非常地努力練習。我也跟這群老師們請教過,那芭蕾舞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就是,身體不斷地往上拔,最好是那個腳尖踮踮踮,踮到最高到我的頭頂能夠碰到屋頂,我的手如果能拉到天的話,這是最好的。所以是上重下輕。

可是東方的身體美學是下重上輕,是一個正三角的。假設我們今天出去玩看到一個孔子的雕像,他是一個非常東方的形象,他應該是正三角。如果你看到一個孔子的雕像是手拉起來放好高的話,我想你應該會很奇怪,這個孔子發生什麽事了?所以我們東方的形象應該是這個樣子,從戲曲到身體到武術,所以傳統武術如果有聽到有人是“頭重腳輕”,那就是病的不輕。

我們第一步是落地生根。我們是腳底要借地之力。我們的身體如果不能沉下來,沉到地底下,不能入地三分的話,你的腳底沒有辦法跟地板談一場戀愛。你隻有談了這場戀愛,你才能知道身體跟大地的關係是什麽,力量才能夠出得來。

同時我們講一下二胡跟小提琴這件事情。我小時候被家裏半強迫去學過一點小提琴。學得不好。但是那個時候會被帶去看小提琴的表演,小時候覺得很好玩很有趣,去聽音樂,哦,音樂非常好聽。我到現在也覺得小提琴很好聽。但是到了開始學傳統的中國武術之後,我開始慢慢沒有辦法去完全欣賞小提琴的演出。因為我發現小提琴的演奏者,他的身體是扭轉的,所以為了要把琴夾住,他的頸椎是不斷的扭轉他的手是不斷的凹曲,他的身體是偏一邊的。這個演奏者跟觀賞者之間產生了一些關聯。因為我是做身體研究的,所以我覺得這是一個不舒服的演奏,無關於小提琴這項藝術。

反倒是以前年輕的時候不懂的二胡,很有趣,我現在開始喜歡。我甚至今天早上在過來之前,在徐匯區一個天橋上去之前剛好看到一個老先生在拉二胡。我很開心又可以蹲下來聽一下。

我為什麽開始喜歡欣賞二胡?因為二胡的琴體跟二胡的演奏者的脊椎一樣,是直立的,是頂天立地。因為過去幾年我在中國居住、旅遊。我聽到了陝西的鼓聲。我如果聽到了河北的梆子,或者是我在山西最近住一段時間,看到各種紅白慶典,我會喜歡停留下來蹲在路邊聽一會兒,不是聽他的聲音,是聽他的節奏。而這個節奏是紮紮實實中國才有的節奏。

那為什麽要聽這種東西的節奏?後來發覺,因為練拳也是在練一個節奏。兩個人真正在打架,不是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們兩個都有身體的節奏,我比你強我就把你騙成我的節奏,那我就贏了。我們練的是中國拳,練的是中國武術,所以我得先理解到底什麽叫做中國的節奏。這些東西我開始慢慢理解。

再接下來就是意念這個詞。在練拳的過程中,到了一定階段,拳打不好老師就一句話,“你打拳沒有意念。”我不知道什麽叫“意念”。我也有外國的朋友要練拳,就問我,我就跟他們解釋“意念”。他們說,意念這個詞怎麽翻譯?我說,好難翻譯哦,是不是mind?不是,那是你的心裏的一些想法。是不是你的imagination?不是,那是你想像力,跟意念還是不太一樣。還是你的thought?那是你的思想,那也不一樣。所以這個東西太中國了,我隻能大概了解一點。

但老師常常講,你還是意念不夠,意念做的不好。於是我去鑽研這個東西。我就開始問老師,老師就跟我講了一個故事。

老師那個時候很喜歡用不同的文化來跟我們講課、聊天。因為是練武術的,所以我們常常會用各國的武術來做一些比較,那時候老師就跟我聊到中國跟日本的一些文化的不一樣。老師說,你今天想一想日本,任何人想想日本的文化,像什麽?一朵非常漂亮的菊花,被包裝的很漂亮,而且這朵菊花的規格、大小、尺寸可以放在每一間超市,你到任何一間超市到任何一個花店買到的都是這樣子的,是我們想的,所以這就是我們心目中的一個直覺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可是如果我們今天來想中國的文化,中國根底的文化就是一團爛泥巴,裡麵什麽雜質都有,但是這種爛泥巴他可能可以長出雜草,它可能可以長出一朵漂亮的花,他也有可能長出一棵大樹,完全看你怎麽去灌溉、怎麽去培養他。

中國武術是從這種爛泥巴裏長出來的,所以那時候聽到這個事情之後,我就很好奇,我想看一看這團爛泥巴到底是什麽樣,中國武術是從什麽樣的環境裏長出來的這顆大樹。所以老師叫我去尋師訪友,但是那個時候我大概工作了一段時間,存款也不多,我決定到中國來看看武術的發源地。還好台灣有一個雲門舞集,雲門舞集的創辦林老師每年都會做的一件事情是拿出一筆錢給一些發神經的神經病,像我一樣,就是不想好好工作了,我想要去流浪,所以這個計劃就叫流浪者計劃。

那我就去申請。這個流浪者計劃之前的人大部分都是創作者,或者是藝術家一類,我是第一個用武術去的,我想老師也是覺得很有趣,所以我前麵的筆試、麵試就通過了。最後一關要跟創辦人林老師直接麵對麵,老師問了很多問題,我就把我的這些想法、我的練拳的過程、遇到一些困難講給老師聽,然後林老師在最後一個階段把眼鏡拿下來,好像一個長者一樣,其實他就是一個長者。他說,鴻璽啊,你知道嗎,你為什麽要搞武術,你會累死的,你會餓死的。

我那個時候很難過,因為老師講的是實話,傳統武術這個東西太偏門了,太少人去研究。可是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就說,林老師你知道嗎,跳現代舞會餓死的,會累死的,可是經過了四十年你不是把台灣的現代舞帶出來,你不是把他帶到世界上嗎,所以我隻是想要讓傳統武術浮出台麵,如此而已。

所以老師就轉過去,跟另外兩位評審老師低聲講了一些話,然後轉過來就跟我一句話說,那你去北京蹲點吧。我就這樣子拿到了一個流浪者計劃。

接下來我就開始那這個計劃,在幾個月的時間基本上探訪了山東、河北、河南以及山西,那也是北派武術的幾個發源地。我去了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探訪了各種人,大人、小孩、老人都有,練各個門派 練的好與壞都有,那我這邊節錄了一點簡單的影片放給大家看一下:


這是我在山東的冠縣,山東跟河北的交界處,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地方,它在聊城再過去一點。我為什麽去探訪它?它是中國非常有名的長拳,也是查拳的發源地,它介於河北與河南以及山西與河北的交界口,所以古時候稱它為三不管地帶,也就是說,你如果不是一個行為很好的人,愛打架,大概就會被流放到那裏,所以久而久之拳術就在那裏形成。


我去那邊探訪的時候,像這些孩子,很簡單,他們沒有其他的生活,他們沒有iPhone,沒有微信朋友圈,不知道該玩什麽好,所以每天早上去練習,每天下午去練習。他們的這些長者也就義務地帶著他們練。

下一個是一個武癡,他是在河南我遇到的,練的萇家拳。很奇特,他是一個煤礦的工人,他除了練拳之外什麽愛好都沒有,他剛剛講他的手被機器打碎,聽到有練武的人來了,可高興了,把我邀請到家裏,晚上也不去工作了,就跟我聊拳理。他練這個萇家拳很有趣,這個影片可能不一定能看得出來。他那個時候跟我說他有一個困擾,萇家拳一直流傳在河南中州的一個地方,他說練這個拳有一個副作用,就是練成之後他的皮膚會變得特別好,所以他在兄弟麵前就有一點抬不起頭來。他的臉以一個工人來說確實蠻細皮嫩肉的。他怕我不信,人也很直,就把大腿的褲子卷起來,他就說,你摸,你摸。


我那個時候為了保持一個探訪武術的真實經驗的心情,就去摸摸看。哎喲我的天呐,比嬰兒的屁股還要嫩,所以真的是非常奇怪。

其實是這個並不是說武術一定是什麽,隻是他在練習的過程中改變了他的內分泌係統,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女性朋友馬上要往河南那邊去找。再跟大家講一個消息,萇家拳有一個規矩,他們不教女生。


山東冠縣的另外一個村子,一大清早聽到雞還在叫,天氣很冷,頭頂 小朋友都在冒汗。因為太冷,他們就練習,我就去當地看像這種小盆友,因為沒有事情做,比較大一點的國中的去練習的時候,旁邊的小盆友就在這邊跟著比手畫腳,所以拳術是在這種土地裏長出來,是在這邊生活的。


 

這是我在北京看到兩個大叔在襲胸,很奇怪哦,就是每天早上大家可以兩三個小時你襲我胸我襲你胸。其實他們在幹嘛,他們其中一個是高中的老師,另外一個是大學的學者,他們因為在拳術裏到了一個境界,他們找到互相摸勁的階段,所以看起來好像是你摸我,我推你一下,我擋我一下,其實他們在玩身體一個非常非常小的改變,那就是試勁,就是互撞。所以這東西很好玩,各行各業都有,當他們離開這個場子時候,他們就回到自己的生活圈。

 

這個大胡子是一個德國人,很有趣,我在流浪者計劃的時候,第一站在北京就遇到他,他從德國過來,我很自豪說,台灣有一個這個基金會給我錢,我可以來幾個月,他說哎呀真巧,他也是來探訪武術的,他也來做他自己的流浪者計劃。我說,那你做了多久,他說做了兩年。我說德國那麽好,也有這個基金會讚助你。他跟我講他的故事。


他爸爸在德國有一棟城堡,但是在德國擁有城堡的成本非常高,每年要花很多的成本去維修,因為德國政府可能有這些要求,所以接下來就輪到他繼承。他繼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城堡賣了,所以拿一筆錢在中國到處旅遊,他也是想要看武術的源流。


很好玩的是,我們在北京見麵之後,我們在中國好多地方後來都遇到都碰到。這是我們同時找到這一個太祖拳的練習者,他剛剛就在拿我們的身體去試,試各種不同的力道,聊到最後就是拳不能用講,因為拳是沒法用講的,我們隻能互相打打看。但是我看他身體比較壯,我就說本家明你先上,他被打完沒事之後我才上去試,所以沒有放很多影片,像剛剛那些都是在各種不同的地方,大人、小孩,拳術其實是還是活在生活裏麵。

接下來我要聊一聊北京。我剛剛聊到,在流浪過程中,我都是在北京做停留,比如說我去山東看了這些地方,錄了這些影片做了這些筆記,我要回到北京幾天去做資料的整理,我再去山西,再去河南,再去河北,所以北京變成我暫時停留的文化交流的地方。為什麽是文化交流,因為我每次回來,除了像本家明這種怪人之外,我遇到很多其他領域的怪人,有許多創作者,當時也是從世界各地來到中國做研究,有攝影師,甚至有農夫,他們要到中國來探訪,或者是做各種不同的研究。大家跟我一樣花幾個月時間在各個地方跑,但是我們最終都是在北京停留,所以久而久之我認識了很多這一方麵的人,我就覺得,北京是一個太適合做文化交流的地方,它太接地氣了。我再回到台灣恍恍惚惚工作一年之後,我決定,就像剛才影片中說的,把所有的家產變賣,跑到北京來生活。

所以我創立了一個地方,叫做夜奔北京。看的出來是一個四合院,在北京市中心,東城最後一塊被保留的胡同。胡同還保留北方原本生活的方式,那個時候我找到了這一間四合院,特別喜歡,我說我要住下來,我要住下來我才能體驗到什麽叫做傳統的東方生活,什麽是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夜奔北京

 

我住下來之後才知道,西方的生活方式,就是“我們家在裏麵,院子在外麵”這件事情,原來在東方是相反的。四合院的院子是在裏麵。我在做事情的時候,我要喝茶,我要下棋,我要練拳,都是在院子的中間,都是在被我居住的環境圍繞起來,是一個天地四方,是我們自己的。我在一個四合院裏生活,練拳或做其他事情的時候,我是腳踩著地,頭頂著天,我是可以接著地氣的,不像生活在樓房裏麵。

所以到了北京住上了四合院才了解,這才是生活啊。但是四合院太貴了,我根本付不起房租,所以那個時候就有一個想法:幹脆我把它改成客棧好了。

所以我把大部分的房間都放出來,讓旅客過來付我一點微薄的房費,我再付給房東。但久了,來的各個領域的朋友都多。所以我們有三個核心。第一個是武術。我自己練武術,我們所有的夥伴所有的員工都要練武術,久而久之來的客人都跟著我們一起練武術,所以武術是我們的一個核心。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做的事情吸引到了不少的藝術家,許多台灣的,香港的,以及大陸的,有的藝術家一住住兩個月三個月。藝術家都蠻窮的,後來跟我說,我實在是付不出房費,我就說,沒有關係,這樣好了,你不要付房費,你給我們上一堂課,給我們做一個行為藝術,給我們留一個作品,你的房費通通不要付了。所以我們經過各種不同的藝術平台去滋養自己,讓我們的武術更豐富。

換宿也是我的另外一個計劃。我在過去的四年、五年裏麵,已經讓將近有150個台灣的年輕人免費居住在我們這裡,但是要跟我們工作,跟我們練拳,跟我們上課,跟我們一起體驗這種老師給我的東方的生活,東方的身體認知。這是我們夜奔北京過去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剛剛講到跟著一起練拳,所以我這邊節錄了一些片段,並沒有很多,多半是我手機隨手錄的,可以看的出來,他們的那個表情都很不愉快。我們練的是北派,詠春是南派,久而久之除了我們自己練之外,後來有許多過來居住的,他們本身都是練武多年的高手,所以他們來的時候,比如說這一位,我們也變成,是跟我們住一段時間,帶我們練你所學的東西,不用付房費。

我們上課的內容其實都不複雜,哪怕是一個最簡單的東西,讓大家體驗一下,什麽是傳統的中國武術,以及他最基本的概念是什麽,加了一點特效。所以我們剛剛聊到,其實很開心,因為這個平台,我認識了更多的武術界的朋友,大家會跑到這裡。比如說像韓老師,他也是長拳的高手。他過來找我們玩,跟我們居住、交流,以及我們後來慢慢把我們的社區開開,讓北京周圍的年輕人,如果對拳術有興趣,周六周日的課通通都是免費的,希望大家常常過來。所以那時就做一件這個事情。

兩年前我們到山西的大同又成立了,我們的第二個家,叫做夜奔大同,原因很簡單,在認識這麽多朋友之後,我們發現,中國文化有好多東西是留在更裏麵的,比如說在雲岡石窟,在衡山的懸空寺,我們看到這一個建築是山西大同的一個華岩寺,他也是中國目前唯一的一座保留下來遼金時代的建築,所以除了居住在北京四合院之外,我們希望更把我們的理念延伸到更深入一點的地方去體驗,所以最近有越來越多的朋友到了這個地方。

其實在接到一席的通知的那一刻,也就是大概兩個禮拜前,我才剛剛完成我們的第三個功課,叫做夜奔平遙。

為什麽去平遙?平遙在山西的正中間,大家應該知道喬家大院,大家應該聽過白銀帝國,所以它曾經是中國的華爾街,他有非常多的票號的發源地,有這麽多的金融活動,就需要保鏢。在運送貨物的時候,這群保鏢必須要保護著你的金銀財寶,所以山西晉中是形意拳的發源地,也是許多有名的鏢師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我們也因為這個原因,以及平遙的許多大院的建築,到這邊又成立了下一間店,空間更大,更廣,我們也希望通過這個,去認識更多的武術平台。

最後經過了這三個點,做了這麽多的事情,我們還是想要做一件,就是為自己練拳。

這張照片是今年今年年初,大年初一。那天早上起來,我就在想,我們這幾年做了這麽多事情,到底在幹嘛?核心不變,我還是希望找回武術的初衷。所以大年初一,我把所有的員工叫起床,大家很不情願的拿著大槍跟我在院子裏麵紮槍。我們還是希望通過,自己不斷練拳這件事情,找回傳統武術及其現代化的方向。

 

 

所有跟帖: 

黃講的好,做的也好。 -楊子- 給 楊子 發送悄悄話 楊子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6/2015 postreply 12:20:43

好,頂! -hercules007- 給 hercules007 發送悄悄話 hercules007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9/2015 postreply 09: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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