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台灣(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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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台灣(上)
 

     1980年代初的一個雙十節前夕,台灣某文化機構為慶祝中華民國國慶舉辦電影招待會。片名叫《海軍與我》,1981年攝製的,主演秦祥林。列位中若有需要治失眠症的,我建議你去買一卷此片的錄像帶,每晚上床前看5分鍾,包靈。男一號是比雷峰還雷峰的大英雄:忠誠(最重要!)愛國正直勇敢聰明無私守時幽默,上司百般器重,到處有美女青睞,此外,他父親還是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長。總之,人世間的一切優點和便宜他全占盡了,嗬嗬!沒看到一半我就走了。常識告訴我:能拍出這樣片子的國家肯定有一個可怕的宣傳部門,專管思想嵌製,花錢買罵是這種愚蠢機構的天職。那時錄像帶租賃挺時髦的,剛來陪讀的妻子愛去租台灣瓊遙電影或冗長的三角戀愛連續劇來看。我偶爾也陪著瞄瞄,雖然沒有政治說教,但卻矯情虛假騙眼淚,純吃飽了撐的。比我們臨出國前大陸流行的傷痕文學水平差老鼻子呢(當然大陸那時經濟上也遠未達到"吃飽了撐"的程度,現在也跟著那麽拍了)。

    一位極好心且熱心的菲律賓商人到台灣做生意,幫我找到了失聯多年的舅舅。舅舅早年畢業於廣州國立中山大學電機係,台灣光複後到台中糖廠接任已回國的原日本工程師的職位,那時退休了。他寄來的信中附了一張500美金的匯票,還問我有什麽需要,他會盡力幫忙。我告訴他我在這裏有份RA工作,經濟上過得去,但希望他能幫我收集些台灣郵票,我隻有很少幾張。這槌正敲在鼓心!原來他竟是位老資格的集郵迷,那時已有五十多年郵齡,立即寄來一大包台灣郵票和首日封。我也回贈他一些大陸的紀念郵票。誰知他回信警告我千萬不要再寄大陸郵票給他:"我可不想惹情治單位來找麻煩"。信中還附了一個透明紙集郵袋:

    沒有任何東西比這個小小的集郵袋更能摧毀"國家形象"和軟實力的了!我知道大陸文革時有因抄家搜出"反動郵票"導致家破人亡的慘劇,但絕沒想到自詡"自由中國"的台灣竟也是這份德性。堂堂國家政權竟會害怕一張寸方大小的紙片,說明這個政府到了何等風雨飄搖,何等脆弱不堪的境地。

    後來台灣終於解嚴了。1990年3月集結在中正紀念堂廣場上的青年學生靜坐抗議行動導致當局廢除《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並結束“萬年國會”的運作。當時坐在電視前的我們真是歡欣雀躍,對比一年前的天安門又無限感慨。

   百聞不如一見,我們去了兩次台灣,時間很短,總共不足一個月。這裏隻說說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

   我們進過台北的總統府觀光,那經過和出國前參觀中南海菊香書屋差不多,就是單純旅遊,沒什麽特別。後來又去台中,碰巧途經市政府,順便進去打聽已關門三十多年的台中糖廠舊地址。

台中市政府:


     正如龍應台在《你所不知道的台灣》裏麵說的:"政府大樓是開放的,門口沒有衛兵檢查證件。進出政府大樓,猶如進出一個購物商場"。接待的女職員也沒要看什麽證件,就一連為我們打了好幾個電話,得到答案後寫在一張紙上遞給我們,態度非常友好熱情,遠勝過北美的官方機構。我當時的感覺是:台灣的衙門是為主人服務的,所以不用維穩; 大陸的衙門是為........, 所以........你懂的。   
    去台灣前我們預先申請了登玉山,因為抽簽日恰好我們在越南,所以委托在美國的大女兒幫我們看抽簽結果並繳納住排雲山莊費用。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的陳彥辰先生雖未謀麵,然而極其認真負責,往複多次e-mail都詳細解釋,耐心指導,弄得我們都不太好意思。
    在台北故宮參觀,在三希堂室見到那麽多珍品,燈光昏暗且四顧無人,於是拿出相機偷拍了幾張。馬上來了個年輕工作人員(原來保安部門有電子監控的,我真蠢到極點)說:"先生,不好意思您這相機得交到保管處去。"立場堅定而態度溫和,他陪我去門口的保管處,一路還主動和我似老朋友般聊天,不讓我有尷尬感覺,顯出很高的素質。
    在花蓮,市旅遊服務處向我們介紹當晚街上有東華大學學生的免費歌舞表演,水平很高。那晚天有點涼,學校還提供薑母茶讓觀眾喝,想得周到。花蓮市內每晚都有高山族原住民的歌舞表演,也是免費的,歡迎觀眾互動參加。看後的印象是當局鼓勵促進原住民融入主流社會做了不少工作:
 

    我們一路穿過太魯、奇萊、合歡山區,交通都不太方便。有四次舉手請搭便車,沒有一次遭拒絕。有兩次是車主把後座的衣物取出塞到行李箱去,騰出座位給我們。還有一次是一位在廣東順德開廠的中年台灣老板見我們背著背包沿偏僻公路走,主動停下來請我們上車的。路上聊得入港,下車時他太太還送我們一盒切好的芭樂,很甜,印象極深。一個月間我們問路無數次,被問者都很熱情耐心回答,有的還帶我們走一段。這些情況在大陸就沒見過。在飯店或小攤買東西吃,會很自然地與攤主、其他顧客聊起天來,挺親切的。台灣的每輛公車和的士都掛有司機的大幅照片、名字和營業執照,令乘客有負責放心的感覺。台灣的鐵路很準點,我們乘過十多趟火車,從未誤過一次點:


    台灣的環保做得很好,人口雖密,工廠企業也多,但青山綠水空氣清新。見到很多野生動物,獼猴不怕人:
 

    在塔塔加還見過兩隻不知什麽怪獸,一閃而過,手快攝下,有認識的網友請指教:
 

    濁水溪是台灣第一大河,水裏含灰色泥沙。我們從水社坐班車去東埔山莊,一路沿著濁水溪走。司機說,曆史上有三次台灣政壇變天,濁水溪水都會暫時清晰。第一次是甲午戰爭,清政府割讓台灣;第二次是抗戰勝利,台灣光複;第三次是陳水扁第一次宣布參選總統,濁水溪水果然清了。我問:"你親眼見到了嗎?"他答:"當然見了,我就是南投人。台北的記者都來照了相的。沒多久民進黨就上台了。"

    在野柳地質公園門口,我們打的去筠園。路上和司機聊鄧麗君,談到大陸清除精神汙染時,"白天公開看老鄧講話,晚上偷偷聽小鄧唱歌"。他大笑,然後說:"早幾十年,唱思鄉(大陸)的歌也是嚴禁的,老蔣怕得很。"

筠園鄧麗君墓:

           
        

印象台灣(下)


    最令我動心的是台灣的農會組織。我老婆家鄉在雲南,世代耕種為生,是根紅苗正響當當的貧下中農。人民公社解體,分田到戶以後,農民生活確確實實有長足發展(這裏毫無誇張),但仍有很大的缺陷。她六個弟弟妹妹都種蔬菜,收成時有商人到田頭收購。2006年洋蔥賣得好價錢。2007年大家都種,結果供過於求,沒人收購賣不出去,全爛在田裏,本錢都貼進去了:信息不通,下造該種什麽全靠瞎估。2010年大旱,昆明市番茄批發價3.5元一公斤,零售賣到4-5元;但田頭收購隻有2.5元。那位收購商對我訴苦:"百先生,什麽都在漲:油錢、工錢、攤位費......你知道嗎,這裏到昆明兩百多公裏公路,收費站就有五個?貨車收費最高。算下來,利潤薄得很啊"。今年初蠶豆又遭霜凍,三個月的心血勞作全打了水漂。種籽農藥化肥工業品(例如大棚設備)價格飛漲,想擴大生產資金又難籌......在生產供銷這條鏈條上,無助的農民總是最薄弱最吃虧的一環。

    台灣農會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這些問題。南投縣仁愛鄉位處大山區,交通不便,土壤貧瘠,本來就是較貧窮區域。加之地震台風災害頻繁,1999年9月21日大地震和2004年7月2日敏督利台風大水災都發生在這裏,旅遊業受重大打擊。農會出麵與政府溝通,爭取到救災資金和援助;農產品基本都做到就地加工(以當地高山雲霧茶最有名),在網上(甚至賣到歐美和中國大陸)及本地農特產品展售中心銷售;農會團購農藥化肥工業品有價格優惠;還發放低息生產貸款,輔導原住民手工藝編織產品和旅遊服務......等等,農民在農會得到實惠,入會退會自由,理事會是公平選舉的。其實農產品消費者也同樣得益,例如:條碼製度使產品質量有保障,假設某份農產品農藥超標,一掃條碼立刻就知道是哪位農戶種的。

仁愛鄉農會:


    信義鄉是台灣最大梅子產區。我的家鄉也是中國大陸最大梅子產區。我們家鄉的梅子農民曬幹了賣,價錢很低。下麵是我回家探親時拍的一戶梅農曬的梅子:

台灣信義鄉農會開設了「梅子夢工廠」:


 

產品同樣在網上和銷售中心展銷:


 

      將梅子製成蜜餞、話梅、脆梅、紫蘇梅,還別出心裁地將梅肉嵌進水果糖裏。這種糖我老婆喜歡極了,買了一大堆回來當手信(沒人見過麽!酸甜酸甜的味道又可口)。我們想買他們釀製的,電影《海角七號》裏那種馬拉桑酒,售貨小姐答:"先生,不好意思賣完了,自從《海角七號》上映後我們的馬拉桑酒就一直供不應求,日本顧客買最多。"他們將梅產品包裝精品化。還能製作有趣的槑筆,這是用梅樹枝為材料做成的環保鉛筆。還製作很有創意的紙板動物,成本低,價格合理。我們也買了一隻長頸鹿回來給小孫女:

    農會在我以前的心目中就是拉土豪戴高帽遊街的,去了台灣才知道其實就是某種形式上的農業合作化。不用持大刀紅纓槍就可以為農民謀幸福。農會在法理上是由行政院農委會及地方政府管理、指導和監督,但其權力機構卻是會員選舉的,在實際運營層麵可說是NGO。假如大陸也成立農會呢,要不要設黨委書記政治處?我聯想到國立台灣大學,經費是政府撥的,可哪任校長尿過政府那一壺?台灣大學校園的中心是1951年建立的(傅)斯年堂和傅鍾,誰都知道傅斯年校長抨擊國民黨貪汙腐敗最不留情。

國立台灣大學大門:



從沒見過如此風馬牛的兩個係在同一棟大樓(國立台灣大學):


    大陸的漢語拚音在台灣已很流行了。全台灣的火車站從2009年起都改用漢語拚音標記站名。基隆市舊七堵火車站(北京人一定不喜歡七堵八堵這些名字,下邊貼上照片讓大家開心一下)現在保留作為觀光點,它的拚音是CI DU;新的正在營運七堵車站是QI DU;全世界隻有中國大陸用QI來標"七"字的。以前那種ㄅㄝㄌㄈ什麽的古怪拚音我就沒再見到。我覺得這至少表明兩岸難以隔斷的文化溝通:一種共識。

舊七堵火車站(木造站房)現在用作觀光景點,拚音是CI DU:

 

新七堵火車站的站牌,拚音是QI DU:

    下麵再說說兩個真實的故事:

    其一:舅舅去世前,因為兒女不迷郵票,所以將他的全部郵票托一對僅和他有一麵之交,要來北美探望女兒的老年夫婦順便送來給我。這是他一生收藏七十多年的心血,從光緒到陳水扁,以及近百個其他國家的郵票、明信片和首日封,連自己的兒女他都舍不得給。他在電話裏對我說:"臧將軍(黃埔四期)的女兒女婿我相信靠得住。"這對夫婦拎著那紙箱就像送一盒鳳梨酥般來到我家。天哪,台灣人咋就這麽相信人,這麽值得人相信!諸位同不同意:這種互信是一個社會最優秀的品德,最寶貴的財富?

    其二:我們爬合歡山那天是從大禹嶺出發,所以上午十一點鍾就到鬆雪樓登記了房間。櫃台小姐說客房還未整理,要下午三點鍾後才能入住。我們把行李托給她後就準備出去爬山。賓館大廳的一角有休息處,擺著幾張沙發和咖啡桌。這時有個比我們略早到的年輕人將他的蘋果i-phone插上電源擺在咖啡桌上充電,然後就和他的女伴有說有笑地出門玩去了。當時在場休息談天的有十來個遊客,沒有一個人提醒那對年輕人小心貴重物品的。好像大家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等到我們遊山回來已是下午四點多。休息處空無一人,隻有那i-phone還孤零零地躺在咖啡桌上等待它的主人歸來。我去過不少國家,從沒見過一個地方有如此行為的。據說世界上最常被偷的物品就是手機。就算不值錢,裏邊的資料也丟不得吧?

    我和懇丁君臨農場的小老板張鉉龍聊天,談到台灣人的民族性。他說台灣人很堅強:兩蔣威權時代的白色恐怖,最近十多年的經濟停滯,企業外遷,就業困難,現在新出道的年輕人月薪才兩三萬(台幣,約等於4-6千人民幣),大家都挺過來了。我表示不同意,因為大陸人比台灣人更堅強。毛時代的紅色恐怖哪是老蔣的白色恐怖能望項背;大躍進人民公社帶來的饑荒慘況你們想像都沒法想像;今天大陸的勞工工資還不到台灣的三份之一。災荒那年頭、文化革命,我都經曆過,挺不住的就倒下去了,活著的還不是要挺?我說台灣人最寶貴的民族性是誠信,這是大陸人最缺乏的。大陸人警惕性太高了(適者生存,環境使然)。他沉思了好久說:"等生意忙過這一陣,我也去大陸看看。"

    台灣,從自然環境到社會人文,都給我們極其美好的印象。尤其是台灣人民憑著勇氣和智慧, 將嚴禁思鄉歌曲的恐怖世界, 和平地轉型為市政府大樓門口不設衛兵的社會。這是全世界最輝煌的成功。台灣的實踐顯示中華民族不單有理想追求,而且有能力操作民主。台灣做得到,大陸將來也一定做得到。
    我們祝福祖國的這個寶島永遠,永遠和平。

   下麵是本文上集登錄後我回複一位網友的跟貼,這裏作為蛇尾的腳粘上:
    
     戒嚴時期台灣經濟起飛在很大程度上是毛的功勞。老人家沒完沒了的國內折騰和世界革命讓老蔣白撿了個大便宜。美國和日本在這個2千萬人口的小島不斷投資,Made in Taiwan的商品在全世界攻無不克。我剛來北美時的市場就是如此。改革開放後大陸的廉價且優質的勞力發揮了優勢,港台外資登陸,慢慢地大陸自己羽毛逐漸豐滿。資金技術市場外流到對岸,陳水扁馬英九也無力回天啊,不是"精力都放在給遊客好印象上去"。過去的三十年兩岸執政者處理雙邊關係時相當理性,希望長期照此穩定下去。其實不論統一或獨立都不是最重要的(當然我更讚成統一,我的文章已表明這一態度),但和平與發展,百姓幸福才應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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