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摘自李敖的《大江大海騙了你》中關於蔣介石日記的談話,供543(吾是(阿)三)參考。
龍應台不懂老蔣日記
■ 不但在“素書樓”草坪上啃錢穆,還跑到史丹佛大學舐蔣介石呢。在她書裡,多次提到她去美國看《蔣介石日記手稿》,你認為她上了蔣介石的當,因為她被蔣介石弄胡塗了?
□ 文明國家的檔桉,都有定時開放的年限,但是國民黨當國,它的檔桉卻不肯開放。除了欽定的、禦用的部分有意展示的檔桉外,其他都扣在秘府,不肯示人。許多曆史工作者呼籲開放開放,但依我看來,縱使開放了,也要有慧眼去辨別才成,否則的話,往往適中其計。什麽計呢?原來檔桉中的文字,有的並不代表曆史事實,隻是專門用來騙人的,尤其用來騙後代之人和曆史家。這種居心,我最早就看出來了。
■ 蔣介石日記也有問題嗎?
□ 問題可多著呢。日記是檔桉中第一線真偽攙雜的,然後才衍生出別的。我在沉亦雲《亦雲回憶》中,發現蔣介石的把兄黃郛的一則秘密電報,是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四日發給義弟蔣介石的。那時黃郛正在北方與日本人談判,電報中有一段如下:
至尊電謂“應下最高無上之決心,以求得國人之諒解”一語,則兄(黃郛自稱)尤不能不辯。兩年以來,國事敗壞至此,其原因全在對內專欲求得國人之諒解,對外誤信能得國際之援助,如斯而已矣!最高無上之決心,兄在南昌承允北行時,早已下定,無待今日。兄至今迄未就職,弟(指蔣介石)如要兄依舊留平協讚時局者,希望今後彼此真實的遵守《共嚐艱苦》之舊約,勿專為表麵激勵之詞,使後世之單閱電文者,疑愛國者為弟,誤國者為兄也。赤手空拳,蹈入危城,內擾外壓,感慨萬端,神經刺亂,急不擇言,惟吾弟其諒之!並盼電覆。郛感印。
黃郛與蔣介石拜過把子,在一九一一年。二十二年後,他打這樣的電報給蔣介石,內心之沉痛可知。他顯然不滿蔣介石以白紙黑字來跟自己人演戲,使後世之人,看了電報內容,以為“愛國的是你、誤國的是我”。這種沉痛之言,豈不正令我們了然於心麽?可見白紙黑字的,處處玄機,何況日記呢?
蔣介石的“專立文字”騙術
■ 這種專門以白紙黑字來作弄你的幹法,可說是“專立文字”而非“不立文字”。
□ 正因為蔣介石“專立文字”是給人看的,所以,很多文字我們就不可認真。詹特芳在《蔣介石盜取黃金銀元及外幣的經過》一文中,透露吳嵩慶怎麽演政治雙簧的事,頗為有趣。詹特芳說:“撤退到廣州後,有一次蔣批給馬鴻逵二萬塊銀元,條子已經親筆批了,可是就在馬手下來領錢之前,蔣經國由黃埔來了一個電話,叫不要發。這真是一副難吃的苦口藥,蔣親自批發的條子,怎能不給錢呢?又不敢明言,吳隻好一個勁地說好話,準備挨罵,要知道這些人都是開口就罵、動手就打的反動軍人,而吳嵩慶又是個文人,真有些對付不過來。又有一次,財政部長徐堪到蔣處說,廣東的金圓券實在對付不下去了,必須拋五萬兩黃金壓一壓漲風,蔣同意並親筆批發五萬兩黃金。可是也跟上次情況一樣,在財政部領錢人還未來時,黃埔俞濟時(他的侍從長)的電話已經來了,一句話,不要發。這一次更難對付了,徐堪是吳的恩人,吳之所以能當上財政署長,是當初徐做主計長時向蔣推薦的,怎麽辦呢?隻好硬著頭皮頂。記得那天徐因未領到黃金在電話內罵吳時,吳急得滿頭大汗,真不知如何是好,隻好一個勁地喊‘可公可公’(徐堪又名徐可亭,舊社會下屬對頂頭上司最尊敬的稱呼是公,故喊可公),要求可公原諒,然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更不敢說明得了蔣介石不發的電話。”這個有趣的回憶,清楚的告訴了我們,蔣介石筆下“批給”“批發”的錢,其實不一定拿得到,蔣介石隻是“專立文字”給人看而已,你是不能認真的。
當事人根本沒看到
■ 依此類推,其他的也一樣?
□ 依此類推,其他的也一樣。例如蔣介石關了蔣百裏,一年以後,李根源、張仲仁等人跑去找蔣介石,說“外侮日亟,將才苦少”,希望當局為國家保全人才。蔣介石當麵批了“照準”字樣,下令放蔣百裏,可是事實上卻仍舊關著,事見曹聚仁《蔣百裏評傳》。可見這種“專立文字”,你是不能認真的。又如史迪威(Joseph W. Stilwell)兵敗退卻,對蔣介石甩都不甩,隻叫他在重慶的手下做間接報告,蔣介石在文件上批示:“史蒂華脫離我軍擅赴印度時,隻來此電文,作為通報,不知軍紀何在!”事見梁敬錞《史迪威事件》增訂版。但是,這種“專立文字”,史迪威(史蒂華)當事人卻根本沒看到。你若以為蔣介石有種這樣責備他的洋參謀長,你就錯了── 蔣介石的威武,原來隻是給“龍應台之流”看的啊!
蔣介石的“不立文字”騙術
■ 蔣介石的“專立文字”以外,還有什麽花樣?
□ 他還會玩“不立文字”。蔣介石的習慣是,口頭上可以答應許多事,但拒絕立成書麵。當時沒有發明錄音機,空口無憑,隻要不形諸文字,就沒有把柄在人手中,一切就好辦。蔣介石這一作風,表現在西安事變上,最為高段。西安事變時,張學良等提出八條件,蔣介石口頭答應,可是“不立文字”;對張學良等不咎既往,蔣介石也口頭答應,可是也“不立文字”,口頭答應之承諾,且經宋美齡、宋子文、洋顧問“背書”,但事後或認帳或不認帳,全憑他高興。這種“不立文字”的禪門功夫,表現在對外關係上也有一手。蔣介石跟日本人辦外交,怕賣國事洩,就盡量以“不立文字”偷關漏稅,縱立文字也避免條約或協定的形式,以掩人耳目。例如與滿洲國談判通郵,最後約定“雙方均用記錄,不簽字、不換文,以避免條約之形式”(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外交部致各駐外使署電);又如《何梅協定》,何應欽一直不承認有所謂協定存在,但是,這隻能騙中國人,騙不了日本人的。胡適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日記說:“所以不發表此項文件之故,他們說是‘不願把此件做成外交文件’。然而日本人早已把此件認作‘外交文件’了!”可見日本鬼子才不跟你一廂情願呢!有的時候,縱立了文字,也動手腳,達到“不立文字”的效果。例如《塘沽協定》,第四條第二項與日本人約定不予公開,並且在簽字之協定外,另有口頭約諾之日方希望事件四項,也沒公布。這種立如不立的絕技,更不是禪門人物想像所及了。
檔桉裡根本找不到
■ 沈醉在《軍統內幕》,有這樣一段:“國民黨的檔桉,特別是像軍統局這類特務機關的檔桉,也不都是可信的。蔣介石叫戴笠殺害了那麽多革命人士和反蔣人員,我在為軍統局特訓班編寫《行動術》教材(專門搞逮捕、綁票、暗殺、破壞等特務活動的東西)時,曾調閱過不少有關暗殺等事件的檔桉材料,就沒有看到那一件中有蔣介石的手令或批示,隻有戴笠寫的‘奉諭速辦’和‘奉諭照辦’。究竟是‘奉’了什麽人的‘諭’,檔桉裡完全找不到。”可見蔣介石的禪門功夫,真不是蓋的。
□ 清朝皇帝在臣下奏摺上有硃批,上立文字,但規定臣下看過後須將原摺交還,那時沒照相機影印機,縱立文字,不虞外洩。蔣介石當科學昌明時代,“不立文字”,更形正本清源。看到他這些禪門功夫,誰還相信他是基督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