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賈葭
6月30日，是國民黨處理所有黨產的最後期限。
50年前，台灣《自由中國》雜誌撰文，“如果國民黨硬把國庫當作黨庫，乃至把國家當作一黨私產，就是自絕於人民”。50年後，馬英九表示：“黨營事業的徹底處理，關乎國民黨體質的再造、黨機器蛻變的再生、黨魂再凝聚。”
國民黨正在處理這個百年老店的最後一筆資產。國民黨主席馬英九在今年元旦時宣稱，該黨黨營事業（黨產）將在6月底前處理完畢。現在，最後期限即將來臨。
5月21日，國民黨在島內各大媒體上刊出招標公告，標售“中央投資公司”——這已是國民黨僅剩的黨產。目前，該公司淨值約為250億元（新台幣，下同）。2007年國民黨首度標售中投，因部分資產涉及訴訟，無人投標；去年再次標售，亦乏人問津。
黨產爭議，是困擾國民黨多年的老問題。曾經國民黨利用黨國不分的特權，維持壟斷，積累巨額資產。而自民主選舉始，國民黨黨產的苟且，就不斷成為民進黨攻擊的焦點，也被有識之士看作國民黨缺乏改革誠意的象征。
所以，馬英九去年曾表示：“對於黨營事業的徹底處理，我們把它視為進行本黨百年變革、徹底轉型大戰略中的一環，這是關乎本黨體製的再造、黨機器蛻變的再生、黨魂再凝聚的重大工程。”
然而，此前國民黨承諾的黨產處理期限多次跳票，公眾對國民黨的誠意多抱質疑。而自民進黨看來，國民黨所謂“脫產”，無非是“賤賣”後中飽私囊。
台灣知名政論家南方朔對筆者分析道：“國民黨宣稱黨產歸零，可是實際行動很值得懷疑。黨產處理沒有社會人士參與，由國民黨自行處理，作秀成分較大。”
百年巨富
國民黨堪稱不折不扣的百年巨富。自1988年解除戒嚴後，民進黨及民間團體就曾組織多位學者，試圖厘清國民黨黨產的來源和數目。
首先是，國民政府兵敗遷台之際，曾由大陸攜來價值不菲的財物。此外就是接收日據時期的日本產業。國民政府行政院在1945年11月23日頒布《收複區敵偽產業處理辦法》，其第4條第3項規定，“產業原為日僑所有者，其產權均歸中央政府所有。”
由於當時訓政體製下黨國一體，國民黨接收了日人在台的部分產業，並隨後使之合法化。例言之，位於台北仁愛路上的“中國廣播公司”仁愛總部，原係日據時期之台灣放送協會。國民黨接收後，於1950年代中期由“交通部”出具證明，取得土地所有權。
台灣“監察院”於2001年4月出具的《監察院黨產調查報告》中指出，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財務委員會，曾以黨費不足為由，函請行政院“準予照撥”原屬日產的所有電影院戲院。
此外就是所謂“國庫通黨庫”。這包括無息貸款、編列預算、“國庫補助黨庫”、“黨職兼公職”等形式。1960年代，“中央銀行”曾給予國民黨總計1.6億元的無息貸款，由國民黨中央以信用保證借貸。另一些用於“反攻大陸”的“大陸工作經費協款”，也均係銀行劃撥。民意代表在國民黨的革命實踐研究院學習，均由政府編列預算，即以納稅人的錢給黨員上黨課。
還有一部分黨產，則來自於上述資產的再殖。經過50年的發展和經營，國民黨全資擁有三家大型投資公司（景德、華夏、中投），在最盛時期總資產高達5000億元。而國民黨1984年進行社團法人登記時，登記資產為385億元。
由於國民黨的企業多數是壟斷性行業，一般在政府產業性投資上多能占據先機，從而大賺其利。政商之間的網絡也千頭萬緒，一度被民進黨抨擊為“黑金政治”。據“中央社”的報道，2000年至2007年，國民黨通過中投、光華、華夏三大投資公司，總計賣出價值3400億的基金和股票。
20年追討，101次失敗
經過二十多年的民主轉型，台灣區域領導人皆由普選產生。選舉經費的多寡，對選舉結果影響至巨。民進黨早期在地方的選舉之敗，與經費不足有關，故而在經費層麵打擊國民黨，是民進黨這二十年來的策略之一。
而對於國民黨“國庫黨庫不分”的情況，民間早已怨聲載道。早在1960年6月1日，由雷震主編的《自由中國》雜誌就刊出標題為《國庫不是國民黨的私囊》的文章，列舉了國民黨侵吞公有財產的種種情狀，文章最後說，“如果國民黨硬把國庫當作黨庫，乃至把國家當作一黨私產，不過是自絕於人民，自取滅亡而已！”
民進黨在1990年就提出，應立法禁止政黨經營營利性企業及事業單位。1995年，民進黨連續7天在台灣《自由時報》、《中國時報》上刊登追討黨產的公告。2000年1月14日，台灣“全民監督黨產改革聯盟”成立，建議“立法院”應該立法禁止政黨經營營利性事業。
2000年4月，台灣“監察委員”黃煌雄曾撰寫一份國民黨黨產調查報告，共計得土地685筆，麵積148公頃，按當時地價，總值為243.3億元。
民進黨執政後，“行政院”成立“國民黨不當黨產專案小組”，並擬定《政黨及其附屬組織不當取得財產清查及處理條例》，該條例於2002年9月13日送“立法院”審議，由於國民黨黨籍立委占據“立法院”多數席位，該條例始終擱置於程序委員會，至今未能交付審查委員會。
此外民進黨黨團亦提出一個“黨產條例”，與上述條例共計在“立法院”提出101次，但從未被通過。
“應反攻至南京再查”
由於國民黨黨產來源極為複雜，涉及多方利益糾葛，即便國民黨自己，恐怕也未必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處房子多少錢。
台灣中國時報集團的資深記者彭佳予向筆者說，十多年前，他前往“財政部國庫署”調查一樁資產案，副署長告訴他，“這個問題你真要查清楚，得政府反攻到南京才能查，而且南京還得保留相關資料才行。”
不過很顯然，國民黨知道一點：“黨產”是自己的“曆史負債”，無法躲避。
對於民進黨的圍追堵截，國民黨不得不加緊黨產處理的步伐。2000年“總統選舉”，時任國民黨籍候選人連戰承諾三條：現金信托，不動產歸還，黨營事業信托，但雷聲大而無雨點。2005年馬英九當選黨主席後，承諾按照法律及公平正義原則，完全處理黨產，這才稍微有點“雨點”落下。
2005年12月24日，國民黨稱，“中國電視公司”、“中央電影公司”、“中國廣播公司”三家媒體公司股權以40億元價格出售，以體現“黨政軍退出媒體”。但據估計，“三中”總淨值高達152億元。
國民黨原中央黨部大樓位於凱達格蘭大道，正對“總統府”，位置極佳，當年，國民黨以3億元向“財政部國產局”購得，2006年3月29日以23億元售予長榮集團。島內分析人士解釋說，這樁交易算是張榮發幫國民黨的忙。張榮發有的是錢，國民黨想脫手，他就順勢低價買了。
七零八碎地賣到後來，就剩下“中投”還在手上。金溥聰上任後，快刀斬亂麻處理黨產，因為五都選舉和“大選”即將來臨，國民黨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失分。“中投”年初將旗下光華公司切割成光華、欣光華兩公司，分別持有爭議及無爭議的黨產，再成立欣裕台公司，將麵臨訴訟的黨產全部劃歸其名下。這樣，“問題黨產”被分割，變賣“沒問題黨產”的難度就小多了。
轉型試金石
東歐的東德、波蘭、匈牙利等國家轉型之後，對於前執政黨黨產的追討立即展開。多數國家都是成立獨立的調查委員會，統計極權時期的執政黨資產，並還之於民。
但是台灣的情況卻更為特殊。
民進黨前秘書長林佳龍認為，國民黨之所以願意采取協商式的轉型路徑，本身即是自我評估的結果。“以黨產換利益這種策略，在轉型完成後，施展空間越來越小。即使黨產在形式上符合法律，或因曆史久遠而難以追溯，但其政治上的正當性難以具備足夠之說服力。”林佳龍對筆者說。
國民黨黨產處理監督委員會召集人陳長文，2007年2月因與黨內意見不合而辭職。他認為，“若非國民黨在曆史中曾擁有黨國一體的絕對優勢，國民黨就絕不會擁有今日上百億的黨產身價。”
“換言之，黨國一體的絕對優勢為‘因’，國民黨累積龐大黨產為‘果’。至今，國民黨仍眷戀於‘果’的合法，卻看不到‘因’的不合情與不合理。”陳長文說。
“在選舉方麵，很多地方樁腳就是認錢不認人。”彭佳予說，“麵對國民黨這個口袋這麽深（意指‘錢多’）的對手，誰跟它打選戰，都非常辛苦。”
南方朔則認為，國民黨的心態還沒有扭轉過來。“國民黨現在還認為這些錢是他們的錢，處理的過程中也是基於利益考量。可是一般人會覺得，這些錢爽快還給人民，國民黨處理得漂亮些，別人就不會在曆史問題上為難。”
“一個政黨假如不靠人民捐獻來競選，那和公司有什麽區別？”南方朔說。
最早研究黨產問題的已故知名律師汪平雲曾經說過，作為轉型正義中的核心——黨產問題，更關切到“正義重建”、“政黨競爭機會均等”和“民主鞏固”的問題，這正是台灣民主轉型的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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