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新竹縣尖石鄉海拔1500公尺高山上的司馬庫斯(Smangus)泰雅族原住民部落,是台灣最深僻的部落。圖為部落的教堂和學校。(沈澤瑋攝)
據新加坡聯合早報報道,在台灣這個現代化的資本主義經濟裏頭,原來有個小型的共產社會。有這麽一群人,他們在深山裏過著共享共榮的生活,和大城市汰弱留強的叢林法則形成強烈對比。
這個共產社群就是位於新竹縣尖石鄉海拔1500公尺高山上的司馬庫斯(Smangus)泰雅族原住民部落。
它是台灣最深僻的部落,對外道路在1995年底才開通,它也是台灣最後一個通電的地方,1979年才有電力供應,所以被稱為“黑暗的部落”。
司馬庫斯部落頭目倚岕蘇隆(Icyh Sulung, 70歲)和優繞依將長老(Yuraw Icyang,36歲)在一個昏暗的小木屋裏,向好奇的訪客講述山中趣事以及部落推行共有製的由來。
主人家特地用二葉鬆點起火把,營造那種沒有電燈的生活氛圍。可以想象那個情境:火光隨風搖擺,部落族人在忽明忽暗中的原始環境裏,烤著地瓜或山豬肉,聆聽父母講述祖先的曆史故事。如今,部落族人的文化傳承教室,成了記者學習的教室。
年長的頭目用泰雅語講述,年輕的長老翻譯成中文。
原來,在三四十年前,司馬庫斯部落就本著泰雅族人團結的精神,過著一種共有製的生活,隻不過,那個時候沒有製度的架構,也沒有文字的契約。當時,部落跟外界幾乎沒有聯係,部落族人也沒有接觸貨幣,如果要買日用品,就背著好幾大袋的野生香菇下山去,走好幾天的路,就為了交換貨幣。
不過,自從接觸貨幣後,自從道路在14年前開通後,與外界的溝通卻變成內部的負擔,資本主義的傳播讓原本純樸的深山生活變質。
優繞依將長老說:“部落族人很團結,不管是誰抓到山豬,一定切成一塊塊,分給部落每一個人,大家一起共享,這就是泰雅族人的生活精神。不過,有觀光客進來後,部落族人就開始競爭,大家有了資本主義的概念後,感情慢慢弱化。三年、四年以後,我們覺得這個不是我們要走的路。”
經過一番思索,司馬庫斯在2001年決定采用共享製度,大家所賺到的錢全部集中起來使用。
2003年到以色列的集體農場參觀後,司馬庫斯的共有製度越發精細。2004年,土地也納入共有製,整個部落的土地集中在一起,不管土地是誰的,不管土地的大小,全部都變成公家的。
長老說,這麽做是為了防止部落的土地落入財團手中:“土地集合的話,力量就會大,部落最大的原則就是,土地不能賣給財團。”
而對幾位在司馬庫斯部落教書的老師來說,當地人推行土地共有製的好處是,家庭狀況穩定,小孩就容易教。
負責一年級班的餘慧玲老師(27歲)說:“其他部落有很糟糕的家庭問題,單親啊,酗酒啊,經濟收入不固定,這邊的情況會比其他部落好。12個小孩隻有一個是單親的,家長經濟狀況穩定,所以這邊的小孩比其他原住民好教。”
餘慧玲是南投人,去年11月來到司馬庫斯教書。她在念大學的時候就到這裏的後山服務過,知道司馬庫斯的新光分校有空缺後就來幫忙。她和其他老師一樣,都在山中寄宿,和家長們幾乎成了一家人。白天,記者看到她在課室裏教書,晚上,就看到她在餐廳幫忙端菜。
雖然一個星期隻能下山一次,但她對工作相當滿意。“這裏空氣新鮮,這邊的部落很好。三餐都是在餐廳,幾乎都是五菜一湯,跟遊客一起吃。然後,家長很有心,跟老師整理宿舍。”
司馬庫斯的勞動人員每天早上八點集合,由優繞依將長老(左)分配工作。
有些人不接受部落生活
不過,山中集體式的生活不是每個部落的人都認同,85%的人接受共有製,15%人不接受。
山上有28戶人家,戶籍人口166名,在山上居住的有137,其他人因為不接受共有製概念,而選擇到山下工作。
山上的勞動人員約52人,他們每個月可以獲得1萬新台幣(約452新元)的薪水。部落族人的醫藥費和孩子們的教育費,從小學到大學甚至碩士畢業,都由合作社承擔,年輕人結婚,還有20萬的經費補助、40桌的宴席和5頭豬。部落族裏的老人雖然退休了,每個月仍可領到3000塊退休金。
生老病死都由合作社照顧,生活無憂,但若會員中途出走,之後又回頭,就會受到處罰。
按合約,離開一年以上的,要度過四年的觀察期,離開半年以上、一年以下的,觀察期就是兩年,以此類推。觀察期內,一萬塊的薪水可以照領,但孩子們的教育費、醫藥福利全都沒有。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人事爭議,遠離喧囂城市的深山也不例外。推行土地共有製所麵對的難題之一,是人事問題。
優繞依將長老每一天都會登記會員的出席率,以免發生諸如“我明明有工作,怎麽會說我沒去?”的爭執。在部落,會員如果無辜缺席,一天扣1000,如果有事請假,就沒有扣。
司馬庫斯主要靠旅遊業、農業(水蜜桃、雪蓮)和勞務業為生,每天早上八點的時候集合,優繞依將長老就會分配工作。長老透露,景氣很好的時候,部落一年能賺到的毛額約1500萬左右,扣掉發放的薪資和各種費用其實剩下的不多。但長老說:“剛剛好,夠了”。
深山生活平穩安定,部落族人的福利也都照顧到了,但這相對單調的生活,能留得住年輕人的心嗎?
名叫“穆”的帥氣青年(23歲)從新竹縣的大華技術學院畢業後,就決定回到山上工作。他說,雖然有眷戀過城市生活,但是因為從小在部落長大,對部落有很強的感情,所以決定回部落幫忙:“雖然賺的不是很多,但是重要的,是心。”
靠著文化傳統和單一宗教信仰的強大凝聚力,共享共榮製讓族人的臉上多一份依靠和從容。
不過,放到21世紀的大城市裏,這卻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生活態度和製度。都市人形形色色,惰性和私欲,足以讓烏托邦的理想境界變成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昏暗的教室裏,部落頭目談到族人從競爭回歸到共有製的時候,頗有感觸地說:“感謝上帝,我們司馬庫斯部落這個地方,是全台灣最後有道路的地方之一,整個現代生活的方式是比較晚進來的,所以我們還有空間可以思考。”
這番話,對長期在壓力下求存的都市訪客來說,既像長者的經驗之談,也像孩童的純真夢語。 (沈澤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