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憶奶奶

我們這代人，不少是奶奶那輩帶大的，奶奶在我眼裏就象母親一樣。時間過得真快，奶奶去世已有二十八年了，有些記憶已經不再清楚，但還有很多記憶卻始終不能忘記…

那時我家在武漢礄口區，而我在很遠的一個地方上班，周末回家。七八年二月下旬一個星期日的傍晚，奶奶給我做蛋炒飯，特別放了一大勺豬油，吃飯時奶奶對我說："軍軍啊，你記好了，如果我死了，我會在陰間好好地保護你的"。我還覺得有點奇怪，不想星期二一早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奶奶昨晚病重，一直叫你的名字叫了半夜，要你回來，可夜裏沒辦法打電話，又死活不讓我帶她去醫院，早上發現她已經去了。奶奶的那些話，竟成了她跟我最後的道別。

從那時起我開始相信陰間是存在的。一星期後，我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後來每到我人生的關鍵時刻如畢業考試（也是出國考試），博士論文答辯等，我都會暗暗地對奶奶祈禱，求奶奶保護我，似乎每次都很靈驗。

妻子常說聰明的人一般脾氣較大，看來也包括我媽。我爸爸是軍人，長年不在家，中間有幾年在武漢郊區，也隻是周末回家。爸爸文化程度不高，卻非常和藹。我總是早早地盼著爸爸回家，因為爸爸在家的日子，通常是家裏最幸福的時光。媽媽是中學教師，工作特忙。媽媽不會做家務但會講故事給我們聽，有些我現在還有印象。可以說我和小我兩歲的弟弟是我奶奶一手帶大的。奶奶沒文化，卻非常勤快。那時事也多：每天要生爐子買菜，買米買煤都要扛回來，冬天洗衣洗被子也隻有冷水。平時我們吃飯必須圍著桌子，但如果從學校回來淋了雨，奶奶就會讓我們坐在床上半蓋著被子吃飯。

爸爸曾說過，一般奶奶喜歡大孫子，媽媽喜歡小兒子。不知這話是否有普遍性。大約是從文革初期開始，奶奶和媽媽的關係逐漸惡化，除了兩人說話越來越難聽外，孩子也跟著遭殃。媽媽認為奶奶對我偏心，就事事護著弟弟，這卻使弟弟漸漸地養成了挑食懶做等壞習慣。弟弟的成績一直不好，媽媽不管（也許是管不了），也不讓我管。那時我和弟弟關係也不好，常常互相不理。後來我被教育部選派留美，弟弟畢業當了一名翻沙工。每次想到這些，我心裏總是特別難受，覺得我對不起他。

後來奶奶年記大了，身體越來越差，甚至右手都不能抬起來了，家裏的事就自然而然地都落到了我身上，同時我還要照顧奶奶。記得我洗衣服時，奶奶有時會指著媽媽的短褲搖著頭說，作孽啊，讓兒子幹這樣的事。媽媽不在時，奶奶有時還會對著我大哭一場，我都想不起奶奶什麽時候特別高興過？奶奶還喜歡和我去買菜，那時物資匱乏，奶奶和我常常早上三點就起來，走一個多小時到郊區去買黑市菜，奶奶就是想多和我在一起。曾有一次，奶奶告訴我鄰街的一個老頭想和她結婚，我堅決表示不同意，這事我非常非常地後悔，如果是現在，我一定會幫奶奶張羅一個老伴。

我在學校是好學生，在家裏也很能幹，比如說做短褲，用半張床縫被子什麽的。我並不在意在家做多少事，可是不管我多麽地努力，都不能讓媽媽和奶奶和解。我知道媽媽生活得也不容易，媽媽對我訴苦時就象對大人說話一樣，可我畢竟是孩子。有幾次夜裏，我心裏一陣陣地絞痛，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孩子。後來我和我同齡人聊天時，才發現有這種感覺的不是少數，比很多人我已經是不錯的了。

高一後，我就主動報名提前一年上山下鄉，原因之一也是想離開這個家，奶奶的難受就不用說了。

下放的第二年，我得了一次重病。爸爸把我接回到武漢家裏。當時我發高燒說胡話，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可是我卻清楚地記得那天我在睡覺（其實沒睡著），奶奶走了進來，不聲不響的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在那個特定的年代，這是一個讓我吃驚的動作。也是戀愛前，我唯一能記得很清楚的一個吻，雖然我相信小時候媽媽一定無數次的吻過我。

改革開放後，家裏條件逐漸好了起來，我真希望奶奶能過幾天好日子。我從未責備過我的母親，不幸的是她和我的妻子關係也不好。我隻能對妻子說，長輩無論有什麽不對，晚輩也不能指責她們，多半也改變不了她們，還是盡量地讓她們安度晚年吧。

在這裏我隻想告訴忙碌了一輩子的奶奶的在天之靈，我過得很好，很愉快，我相信您一定在為我高興。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說讓她安息的話，我想她一定還在做我的保護神。雖然我應該不再有人生關鍵大事了，但奶奶會保護我平安一生。奶奶你沒死，你一直都活在我的心…

２００６年四月 小石城 (2008年清明節作了點小修改)

所有跟帖： 

• 歡迎丁班長來串門。一篇佳作，祖孫情深。 -漁樵耕讀- ♂ (0 bytes) () 04/05/2008 postreply 09:59:52

• 聽人說這裏活動就來了，一並謝謝大家！ -丁莊秀園- ♂ (0 bytes) () 04/05/2008 postreply 14:36:21

• 歡迎丁莊主來書香參與活動, 很感人的好文. -開心豆豆- ♀ (0 bytes) () 04/06/2008 postreply 06:12:50

• 謝謝豆豆！ -丁莊秀園- ♂ (0 bytes) () 04/06/2008 postreply 12:20:31

• 樸實的文章。 -娓娓- ♀ (56 bytes) () 04/09/2008 postreply 22:19:03

• 謝謝娓娓！ -丁莊秀園- ♂ (0 bytes) () 04/15/2008 postreply 14:3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