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是家園
飛哥
已是午夜時分,加州的五號州際公路上,南來北往的車輛依舊繁忙。一輛輛的車燈劃過,點燃了這個貫穿加州南北的巨大神經,向南一直延伸到墨美邊境。地形瘦長的加利福尼亞,在地圖上看起來就像一隻巨大的蠕蟲,既可以讓你的夢想化蛹為蝶、插上一雙美麗的翅膀,也可能會無情地把你吞噬掉 ......
胡安右手把著方向盤,左臂伸出窗外,感受著車外自由的風。一路向南,再向南,這再簡單不過的旅程,他已經不需要任何思索。每個月,他都要重複著這樣的旅程:不顧一天的疲勞,周末的午夜上路,從北加沿海的森林娜沿著五號公路縱跨南下,一早就會到達墨美邊境。身在墨西哥的妻子卡羅琳和一雙兒女會在墨美邊界的一個界牆公園內等他。
一路疾馳的皮卡駛入了沒有城市的區段,夜空裏隨即夢幻般地閃現出那浩瀚的星河,它發出斑斕的色彩、橫亙在前車窗,就像一塊銀幕,映射著他的田園圖景:那裏有藍天、白雲,湛藍的大海拍著白色的細浪,搖曳著金色的沙灘,岸邊是那一望無際的草莓地,隨著地勢起伏,層層疊疊,就像抖動起來的綠絲絨,上麵綴滿了碩大的紅寶石。跨在他腰間的收音機裏,播放著豪放的墨西哥歌曲。那是草莓收獲者們起舞的節奏,他們收獲著夢想的結晶,並將它們收藏在一個個音樂盒裏。這是他五歲的小女兒最愛聽的故事。這次他又有了新的童話,一想到她會眨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聆聽,胡安的臉上掛滿了笑意。而七歲的兒子最喜歡的是辣條。為了防止邊界兩側傳遞東西,界牆是由一塊塊鐵板組成,上麵鑽滿了細細的網眼。所以,胡安隻能將辣條一個一個地順著網眼遞給兒子。胡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座椅上的幾包辣條,再次確認他沒有忘帶。
然而,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卡羅琳。自從胡安北渡加州,妻子就隻能靠著經營美甲店為生。為了讓她和一雙兒女過得好些,胡安把掙到的幾乎全部的錢,一張一張卷成細卷,然後從網眼中遞過去。偶爾,那南來的風會把卡羅琳的發梢吹過來,夾雜著洗發水的香味,會讓他無比陶醉。然而,他卻不能像初戀那樣,將她的發梢別到耳後,也不能親吻她溫潤的雙唇。他們無需太多的交談,那些噓寒問暖都融化到靜靜地彼此望著對方的眼睛裏,就這樣靜靜地享受著一家人團聚的時光。
隨著公路的抬升,橫在眼前的是一道崇山峻嶺,翻過它,就是洛杉磯了。遠處那耀眼的城市燈光頓時讓眼前的銀河消失了。
已經是早上9點了,卡羅琳和孩子們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了。胡安按往常的行程早就該到了。撥打胡安的手機,隻是發出嘟嘟的聲音而無人接聽。萬分焦慮的卡羅琳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不見胡安的到來。第二天,不幸的消息找上門來,卡羅琳接到洛杉磯警方的電話,說在一個山穀裏找到了胡安和他的卡車,可能是疲勞駕駛,胡安睡著了而翻入山穀中。悲痛萬分的卡羅琳不相信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是真的!她的胡安也許在其它地方,她堅信胡安一定會來的。所以,她每天都早早地來到公園繼續等他。直到幾天後,界牆的一扇小門打開了,洛杉磯警方的警員將胡安的遺物和骨灰交到目光呆滯的卡羅琳麵前。
此後,每到胡安的忌日,卡羅琳都會帶著兩個孩子來到公園。他們依舊盡情地在公園裏和其他的孩子們一起玩耍。他們還不知道什麽是死亡,仿佛爸爸又去了北方,說不準過幾天又會給他們帶來好吃的辣條。卡羅琳將一束鮮花放在牆腳,點亮一支蠟燭,靜靜地坐在高牆下,陪伴在胡安的照片旁。她閉上了雙眼,將臉頰緊緊地靠在冰冷的界牆上。北方來的季風,仿佛又把胡安帶到了牆的另一側。那粗獷的氣息夾雜著身上尚未完全洗去的農藥味,讓她無限思念。隔著高牆的網眼,她盡情地親吻著胡安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在濃密的黑發、腮須的森林裏探索她的思念。她撫摸著那牢固無比的界牆,試圖穿過牆的網眼,觸碰胡安那雙辛勤勞作的大手,去發現它們又平添了幾個老繭、多了幾處劃傷。她知道,那雙烏黑的眼睛,閃著光與憐愛在注視著她 ......
卡羅琳的雙眼濕潤了,她將胡安的照片緊緊抱在懷裏。為了不讓淚水流出,她強忍著,抬起臉,凝望著那蜿蜒而又一眼望不到頭的高牆,向西一直延伸到大海,甚至將海水也要劈成兩半,阻擋著一切。而隻有那南來北往的風和候鳥,才能自由穿行。在這候鳥南歸的季節裏,蔚藍的天空下,一行大雁飛過,發出陣陣興奮的鳴叫,因為它們知道,在高牆的南方,那裏才是自己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