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燈 下 讀 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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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閉門讀禁書,自古就是件雅致舒適之事。
我剛能看書的時候,正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鬧得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時期,新華書店基本上隻有兩大類書籍,一類是馬恩列斯毛的著作,還有就是魯迅的文集,其餘的好象都成為了禁書。
馬恩列斯毛的著作家家都有,不是單位獎勵的就是有什麽喜事朋友三四合夥湊份子贈送的,是擺著做樣子,我的床頭櫃上也整齊地用書夾供著,真正看的書是魯迅文集,父親幾乎購買了單行本的魯迅全集,我總是早早地洗腳上床,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兩篇魯迅的文章才能入睡。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魯迅抑揚頓挫的敘事風格長期影響了我,他的一個都不寬恕的雜文,使我到今天和朋友間爭論問題時還總是愛不依不饒。
馬恩列斯的著作我至今都沒有認真拜讀過,諸如《哥達綱領批判》、《斯大林論文藝》等、感到和我們隔著八帽子遠。毛澤東的書在大家都讀的時候,我沒有主動讀過,我主動讀毛澤東的書,是在別人都不讀的時候,而且讀得津津有味,旁人看到書皮後,總要疑惑地看看我,以為我腦袋進水了。我其實是清醒的,從《別了,司徒雷登》、《為人民服務》等優秀的文章中獲益匪淺。當年蔣介石責備他的秘書陳布雷,為什麽毛澤東能寫出那麽好的文章而我們就寫不出來?有點資曆的陳壯著膽子回答說,那是因為毛澤東的文章都是他自己寫的。蔣無言以對。
其實,毛澤東的著作並不都是他自己寫的,也有槍手的代筆,隻不過是為了某種需要,署上了毛的大名。隻要是認真讀了毛選,就會有這樣的認識,因為毛的行文有著獨特的風格,就是想要掩藏也是不可能的,1958年炮擊金門時,毛寫了《告台灣同胞書》,為了策略,署上了國防部長彭德懷的名字,毛的老朋友蔣介石看後把手下人送來的報紙一扔說:娘希匹毛澤東。
蔣對他的毛匪文章是有研究的,這就顯得毛不夠光明磊落。
我最早讀的小說是《高玉寶》和四川涼山彝族娃子們的短篇回憶錄《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許多年來都使我慶幸自己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對舊社會深惡痛絕。近年來讀了些書又才知道,地主老財並不都是剝削欺壓窮人而發家致富的,大多也是勤勞聰明走上了富裕之路,族規家法是當時維係穩定的必要手段,更何況我們今天已經認識到、穩定本身就是壓倒一切的。到底是地主養活了長工還是長工養活了地主?解放初期就有著激烈的爭論,直到持地主養活了長工觀點的一方被劃成了右派,爭論自然就告一段落了。
今天以飼料起家的希望集團,應該是劉氏兄弟養活了員工還是員工們養活了劉氏兄弟? 是不是也可群起而分之?這當然就不能去深究了,鄧大爺曾說過:如果那樣,老紅軍、老赤衛隊員們會怎麽想?
家裏有兩口神秘的木箱,是那種很講究的,四周有金屬護角,鎖已經生鏽了,比較陳舊,放在廚房當作案板的支架。兒時的我曾好奇地問過母親,裏邊裝著什麽東西?母親回答說是雜物,沒有看的必要。多年後,木箱終於打開了,裏邊裝著的竟然是滿滿的書籍。從解放前的《新青年》到解放後按年度裝訂整齊的《美術》雜誌,父親和我同樣感到吃驚,他一直以為這些心愛的書籍在他遠走他鄉時,都被母親當成封資修而付之一炬了。其中有一套1931年版本的《初中圖畫教科書》,在第一課講圖畫的裨益時有:
“養成一種藝術,而為生活之助。”
很樸素的說法,比我學習的什麽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添磚加瓦踏實多了。何況我從小學到中學階段從來就沒有過什麽的美術教科書,都是老師在黑板上教畫什麽同學們就都跟著畫什麽。為了反修防修,防止資本主義複辟,使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我,不如三十年代的父親那樣受到正規的教材教育。父親從小就告誡我一定要有一技之長,才是安身立命的依托,顯然並不僅僅是父親自身的體會,也是他讀書接受了這樣的教育。可悲的是,母親被迫把原本在我發蒙階段就有條件學習的書籍當作禁書而小心翼翼地封存著。這些遲到啟封的書籍,雖然沒有使我象父親那樣,走上專業的美術師之路,卻使我在書畫金石方麵有著一定的鑒賞能力和批評水準,父親生前每當有什麽的大作問世,往往邀請“指正”的第一個人就是我。
青年時期,有過兩次通宵讀書的經曆,第一次是讀梁羽生的《萍蹤俠影》,一整夜都沉侵在作者營造的曆史氛圍中,不自覺地就進入了刀光劍叢之中不能回頭,體驗到了古人雪夜閉門讀禁書的快哉快哉,這是文化饑渴後的一次暢飲。另一次是意外讀到了沈叢文的《邊城》,一口氣讀了兩遍,那片淨土正是心中向往的理想之境地。
剛進入八十年代,拿著楊沫的《青春之歌》走在大街上,是很神氣的,好比今天開著寶馬在街上兜風。前幾年才知道,楊沫的前夫就是今年已97歲高齡的張中行。著名演員謝芳主演電影《青春之歌》中的女主人公林道靜,很自然地就把張中行、楊沫比做影片中的餘永澤和林道靜。張中行卻有著大家風範,他有中國文人的正直,從不幹告密打小報告之類的事,這位三十年代北大中文係畢業的高材生,雖然學識淵博,卻長期不受重用,運動一來就脫不到手,顯然和《青春之歌》有關係。張中行說,人家寫的是小說,又不是曆史回憶錄,何必當真呢!就是把餘永澤的名字改成張中行,那也是小說,我也不會出麵解釋。張老對前妻的寬容和理解,成了文壇佳話。懷著對張中行先生的敬佩,讀了他的《流年碎影》,不得不承認,睿智由歲月凝練成文字的時候是有著通透的美和力量。
文革結束後,縣城的圖書館是我主要的閱讀來源,每次到時總是很親熱地一口氣向管理員喊到:“池嬢——《子夜》《家》《春》《秋》”。池嬢又特別愛護青少年,客氣地說是沒有還回來,她私下又說是這些書不適合我的年齡讀,幸運是館藏的名人傳記幾乎是讀完了的。
後來我又講究了起來,不再借書看,想要看的書就買,大部頭就有《戰爭風雲》、《戰爭與回憶》、《石油風雲》、《講真話的書》。。。。。。在閱讀中,自己都感到日漸成熟豐富了起來,博攬群書使人自然而然有了思想和智慧。
雖然最近由於生活的壓力,很難有閑適的心境靜下來讀書,心中還是存著理想,無所事事時也在假設,萬一我橫財就手衣食無憂,一天到晚又做些什麽時?那就是我讀的第一部小說《高玉寶》其中的章節——我要讀書。
二○○六年春於玉壘幽齋
《 燈 下 讀 書 》
本文內容已被 [ 人間HYDE ] 在 2008-02-11 11:18:51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