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功夫

本文內容已被 [ 人間HYDE ] 在 2008-01-25 15:37:26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床”上功夫

作者:螞蟻說話

(一)——井欄、胡床

  李敖有篇雜文《床上功夫》,是根據他在獄中書信改編而成的,這篇文章在內地出版時被更名為《床》。這篇雜文裏述及幾千年床的發展史,很有見地,也很趣味。我今天借這個名字,也來耍耍我的“床”上功夫。
  
  《康熙字典》中對床的解釋:“人所坐臥曰床。又井幹曰床”。也就是說井的欄幹也被古人稱為床,這在今人的意識裏還是比較陌生的。古樂府詩中有“後園鑿井銀作床”,此外唐代李賀《後園鑿井歌》中也有“井上轆轤床上轉”的詩句。
  說到這,就必須談一下大詩人李白的那首《靜夜思》-“床前明月光”了,詩人這裏所說的床其實是井欄,並非睡覺用的床。是詩人在月下院中獨立,見井欄邊銀光灑地,疑似秋霜,這樣的解釋是比較通的。另外李白在《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詩中有“懷餘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嶸”,仔細品味這兩句詩,再與“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句相比較,很有些神似之處。李白的另一首《長幹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中的“床”,同樣也是指井欄。屋內的床能繞嗎?即使床可以繞,那青梅從何而來呢?
  
  在現代漢語字典中,床作為井欄的解釋已經被消除,增加了河床一類的地形解釋,所以我們小學時候學的“床前明月光”就被解釋為照進臥室床前的月光。臥具,成了這句詩中“床”字的唯一解釋,因為井欄這個概念已經被淘汰了。這樣的解釋也算通順,隻是用來解釋繞床,便有些似是而非了。
  這是語言文字發展到現代的必然趨勢,有些文字的用意被改變了,甚至整個字都被淘汰了,都是正常的發展,我們也沒必要去一味的複古。另外,古人把安放器物用的架子也稱為“床”,比如筆床、琴床等等,這個概念在今天還是保留著。既然井欄之意已經被淘汰,那我們就不要深究了,還是說說人所坐臥的床吧。
  
  床,按照《康熙字典》中的解釋:“人所坐臥曰床”。這說明古代的床,不僅是用來睡覺寢具,同時它也是坐具。孔夫子臨終遺言:“不知何一男子,自謂秦始皇,上我之堂,踞我之床……”,“踞”在古代文字中所表示的就是蹲坐,如莊子“箕踞鼓盆而歌”,阮籍喪母,賓客前來吊唁,他卻在院中箕踞而坐。因為古人穿的褲子都比較肥大,所以箕踞(伸長兩腿)這種坐姿實在有些不雅,有露陰癖的嫌疑。但是,如果是坐在床上,那這樣的問題就不會出現了。按孔夫子的遺言來看,第一個坐在床上辦公的人應該是秦始皇了。
  酈食其見漢高祖劉邦,劉邦正坐在床上洗腳,酈食其立刻指責他不懂禮節,劉邦馬上站起來認錯。曹操見匈奴來使,自以為形貌殘陋,不足以震懾外方,於是指令他人假扮,而曹操自己則“捉刀立床頭”,這說明曹操平日裏也是坐在床上辦公的。
  著名的肉糜皇帝晉惠帝作太子時,滿朝大臣都知道他是個傻子,不能親政事,但迫於武帝司馬炎的麵子,不好點破。有一次司馬炎會宴陵雲台,衛瓘托醉跪在帝床前,以手撫床曰:“此座可惜!”
  
  唐太宗在宴飲重臣時候,就經常會拉著大臣坐在禦床上,以示親密。劉文靜就不同意這種越禮的行為,屢有諫阻,但太宗皇帝卻不以為然。有一次君臣宴會,太宗皇帝展示自己的一副書法作品,立即引起了底下群臣的興致,於是紛紛請求借筆一書。散騎常侍劉洎因為著急拿到筆,竟然直接登上禦床從太宗手裏把筆搶了過來。這下那些搶不到筆的大臣們可有了說辭,於是紛紛指責劉洎登禦床,罪當死。太宗皇帝卻豁達的說:“昔聞婕妤辭輦,今見常侍登床。”
  唐太宗時亙古少有的明君,深知天下人心最大,自然不會因為床第問題而丟失人心。同樣太宗皇帝也是個有能力的強君,就算是有大臣和他同在禦床上平起平坐,也不會動搖他的統治地位。可這樣的英明到了他孫子唐中宗那裏,可就蕩然無存了。
  唐中宗複辟,武則天雖然死了,但武三思權勢依然囂焰,而且他還與韋皇後眉來眼去,不清不白。史料記載,武三思入宮,開禦床與韋後玩雙陸棋,唐中宗在旁邊點籌。
  這皇帝當得也太窩囊了,權臣和皇後在禦床上遊戲,他居然還在旁邊幫著裁判,真實糊塗到了極點。這要是換在宋太祖趙匡胤身上,說出大天來也不會發生的。宋太祖連臥榻之側,都不容他人酣睡,何況是坐在床上和皇後下棋呢?
  
  東漢末年,由於東西方文化政治交流的廣泛,一種流傳自西域的簡便坐具在中原逐漸盛行起來。這種坐具比較象今天的大馬紮,有四腳可折迭。當時古人還沒有椅子這一概念,所以坐具通稱為“床”,因來自西域所以故名“胡床”。據說漢靈帝特別喜歡穿胡服,坐胡床,所以胡床在京師洛陽紅及一時。就連曹操行軍打仗,也不忘帶著胡床。
  南朝梁代的庾肩吾還有一首《詠胡床詩》:傳名乃外域,入用信中京。足欹形已正,文斜體自平。臨堂對遠客,命旅誓出征。何如淄館下,淹流奉盛明。
  胡床又稱為“繩床”,到了隋朝則被稱“交床”,因隋高祖忌“胡”字,凡器物涉“胡”字,鹹令改之。所以稱“交”字是因為它的形狀而定,但“床”的稱呼依然沒有改變。詩聖杜甫《少年行》中有“馬上誰家白麵郎,臨街下馬坐人床”。
  
  胡床,及至後來又發展稱為“交椅”。在如今看來再簡單不過的一個馬紮,在古代卻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隻有官人富戶才可坐交椅,再不就是那些匪首們死去活來要爭坐的“頭把交椅”。
  


(二)——席、榻

  話說我中華老祖先,在床尚未發明之前,到底睡在什麽上麵呢?春秋五霸之一的越王勾踐,他的屈辱史告訴了我們答案。
  勾踐在第一次吳越爭戰中被吳王夫差打敗,隨後他“臥薪嚐膽”,十年圖治最終打敗了仇人。“臥薪”,就是睡在稻草鋪就的窩裏,由此可知遠古時代的人們,睡的就是稻草。但中華大地生存的早期人類是聰明的,他們逐漸的發覺稻草可以編起來,這樣厚度合適,而且還便於攜帶。這就是席子。
  席子成了當時主要的寢具,及至後來床的出現,席子才從臥室走出,進入廳堂成為坐具,比如:席地而坐、坐無虛席、坐不重席等詞語都可以說明在古時,席子的主要用途是坐。成語“茵席之臣”就是指帝王身邊的近臣,因為最早時期他們屁股底下都有塊草席做鋪墊,區別於普通官員。看來中國人喜歡爭一席之地的傳統曆來已久啊。
  
  孔夫子為了春秋時代的教育事業,不辭辛苦終日奔波,忙得連坐下來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於是後人稱讚他為“孔席不暖”,意思是說孔子的坐席從來沒有暖過。所謂成語“席不暇暖”,便是從此而來。
  席子既然登堂入室成為公共場合的坐具,那自然也就完善了一係列配套的禮儀。比如:老少不能同席,男女七歲以後也不能同席,嚴格主席次席等等。戰國思想家韓非子還體倡人應該“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意思說人不要重疊坐兩個席子,以示節約。可見一塊小小的席子上,禮數多得很叻。
  東漢末年管寧與華歆同席讀書,華歆跑去街上看熱鬧,回來時管寧早把同坐的席子割開,“子非吾友也”,你小子不是我的朋友,管寧割席,以此表示對華歆的蔑視。
  
  這一時期,席子基本退出了作為寢具的功能,轉而專用於待客學習等活動,或者成為床榻上鋪墊的輔物。比如“床第之間”的“第”字,其實它是“笫”字的訛傳。“笫”是竹席的書麵用字,讀音為“子”。因為它和“第”太相似了,所以人們也就以訛傳訛了。
  
  古人睡覺除了床之外,還有一個寢具——榻,是一種窄長的矮床。漢末的名士陳藩,他作豫章太守時,從不留宿賓客,獨為徐孺子設一榻,徐孺子離去則把榻懸起。王勃在《滕王閣序》中“徐孺下陳藩之榻”說的就是此事,後人便以“陳藩懸榻”來讚譽那些禮賢下士的名臣。
  我們常說下榻某賓館,下榻,在古代就是預備給客人休息的。但是,榻畢竟還是矮窄一些,隻適合擺放在書房裏供一人休憩,真的要睡覺,自然還是寬大的床比較好。同樣是漢末的許汜到陳元龍家作客,陳元龍讓他睡在下麵的榻上,而自己則高枕大床。後來許汜投奔劉備,談及此事,對陳元龍耿耿於懷。劉備聞聽則說:“你這人太俗氣,換作是我,讓你睡在地下,而我睡在百尺樓上”。陸遊《秋思詩》中有句“欲舒老眼無高處,安得元龍百尺樓”,用的正是此典。
  同榻而眠,就是說沒有主客之分,沒有貴賤之別,兩人的關係十分親密。比如漢哀帝寵愛董賢,經常和他同榻而眠,有一次皇帝起來,發現董賢還在熟睡,身子壓著皇帝的衣袖。皇帝為了不打擾男寵的好夢,竟然將自己衣袖剪斷。孫權器重魯肅,每次宴會群臣結束,都要單獨留下魯肅,然後二人合榻暢飲。當然,同榻而眠的也未必都是關係好的,蔣幹和周瑜同榻而眠,可最後還是中了他的計謀。
  
  說到“榻”,則必要老生常談一回了,我覺得曆史人物中把睡榻哲學運用最精妙的,還是宋太祖趙匡胤,他這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真是玩出了最最純熟的“床”上功夫!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