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水滸裏修得正果的英雄?
坐在六和寺的沐浴桶中,魯智深跟武鬆開起了玩笑:兄弟,江湖中將我的倒拔垂楊柳,與你在平安寨拋接石頭有比較,說你神力超過我。你怎麽看?
已經要圓寂了,怎麽還如此在意江湖評價?武鬆一邊嘀咕,一邊應承說:小弟愚莽,武力也許不遜哥哥,但論智力與境遇,與哥哥差著何止十萬八千裏?比如,哥哥就能修得正果,而小弟這副殘驅,正不知拖到哪年哪月呢。
哈哈哈哈,得到二郎如此評價,俺老魯不枉塵世這一遭了。麻煩替我請宋哥哥,我要告別了。
在捉住方臘,將自己梁山泊生涯推至最高點後,花和尚魯智深在六和寺最後一次操起了他心愛的禪杖,衝向了戰場。(魯智深自與武鬆)二人正在僧房裏,睡至半夜,忽聽得江上潮聲雷響。魯智深是關西漢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隻道是戰鼓響,賊人生發,跳將起來,摸了禪杖,大喝著,便搶出來。(第119回)
當寺裏僧人向魯智深解釋響聲係潮信後,花和尚猛然響起師傅臨別時的話。長老說罷,喚過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與汝前程永別,正果將臨也!與汝四句偈,去收取終身受用。”偈曰:逢夏而擒,遇臘而執。聽潮而圓,見信而寂。(第90回)於是,梁山泊最怪異的英雄以修得正果的方式,結束自己殺人放火的一生。這在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中,是唯一的一例。
梁山泊的英雄可以說各懷絕藝,個個都是異人,呼風喚雨的公孫勝,神射手花榮,日行八百的戴宗,善於摹仿名家書法的金大堅,能治百病的皇甫端,等等,可謂不一而足。不過,要說起真正的特異人士,魯智深排得上首位。究其原由,既有魯智深是水滸一書的標誌性與推進式人物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魯智深身上有一種特殊的精神,那是一種將慈悲精神與俠客精神混合在一起的慈俠精神。
如何理解魯智深式的慈俠精神?
我覺得至少可以從三個方麵進行解讀:
一是惡皮囊裏包藏著慈悲心。魯智深原本生性酒肉,居然可以遁入空門。既然遁入空門而又毫不以空門紀律約束。雖然不以佛門戒律為然,但卻修成正果,以坐化圓寂,確實是水滸一書中的一大奇觀。但縱觀魯智深的行為,不難發現,魯智深之遁入空門,源於解救陷於火炕之中的金氏父女(第2回)。而後來離開佛門,居然是因為在野豬林救助險些被殺死的林衝(第7回)。
“平生不修善果,隻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第119回)”這是魯智深圓寂前的自我總結。看來,花和尚很為自己的殺人放火為心中塊壘。可是,翻完水滸全書,魯智深火沒少放是真,但說到殺人的地方,也就隻有兩處。一處是為救金翠蓮父女,誤殺了鄭屠戶(見第2回),一處是在瓦罐寺殺了崔道成(見第5回)。前者是地方惡霸,後者是佛門敗類,均屬死有餘辜之輩。除此之外,沒有魯智深端殺人的記錄,馬靈,夏侯成,方臘,都是捉活的。
二是義氣深重而又不拘於義氣。林衝在菜園牆邊的一聲喊好,令魯智深引為知己,甚至於冒死千裏護送。而在麵對金氏父女時,史進的一錠銀子,令魯智深大為感動(第2回),日後三山聚義,馬上想到約史進到梁山入夥。“智深有個相識,是李忠兄弟徒弟,喚叫九紋龍史進,見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裏聚義。灑家嚐思念他。自從瓦官寺與他別了,無一日不在心上。今灑家要去那裏探望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夥,未知尊意如何?”(第57回)到了少華山後,聽說史進被陷城中,奮不顧身單身相救。雖然身陷牢獄,花和尚也不以為意。(見58回)
大俠也有很率性的時候。在桃花村解救了劉太公的女兒後,魯智深被桃花山大王打虎將李忠、二大王小霸王周通請上桃花山,因為看不上李、周二人的小氣,花和尚選擇了一條梁山任何一個好漢都不用的退身方式。因為行為方式太特殊,一定要引用一下才痛快。
且說魯智深尋思道:“這兩個人好生慳吝!見放著有許多金銀,卻不送與俺;直等要去打劫得別人的,送與灑家!這個不是把官路當人情,隻苦別人?灑家且教這廝吃俺一驚!”便喚這幾個小嘍羅近前來篩酒吃。方才吃得兩盞,跳起身來,兩拳打翻兩個小嘍羅,便解搭做一塊兒捆了,口裏都塞了麻核桃;便取出包裹打開,沒緊要的都撇了,隻拿了桌上的金銀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胸前度牒袋內,藏了真長老的書信;跨了戒刀,提了禪杖,頂了衣包,便出寨來。到山後打一望時,都是險峻之處,卻尋思道:“灑家從前山去,一定吃那廝們撞見,不如就此間亂草處滾將下去。”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丟落去;又把禪杖也攛落去;卻把身望下隻一滾,骨碌碌直滾到山腳邊,並無傷損,跳將起來,尋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禪杖,拽開腳步,取路便走。(第4回)
這就是那個特立獨行的魯智深。
三是深負領導才能卻又不貪戀權位。說實話,要論領導江湖強盜,雖然我很推崇林衝,但隻是推崇林衝做梁山泊的首領,因為有特殊機遇。在梁山泊之外,林衝能否當得了首領,有很多不確定因素。相比而言,魯智深更具備領袖人物的能力,外圓內方,拿得起放得下,不是瞻前顧後之輩。
何以此言?不妨看一下九華山。一山容了三隻大蟲,三大天罡魯智深、楊誌、武鬆, 四個小頭領,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哪個也不是尋常之輩。可以說,在梁山打下祝家莊前,二龍山那是天下最強的強盜山頭。
在梁山、二龍山同時的山寨,還有少華山(史進、朱武、陳達、楊春),桃花山(李忠、周通),白虎山(孔明、孔亮),清風山(燕順、王英、鄭天壽),對影山(呂方、郭盛),黃門山(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飲馬川(裴宣、鄧飛、孟康)等七個強盜山頭。請仔細數數看,哪個山頭能望二龍山的項背?
但據有這麽強大一個山頭,魯智深還是率眾加入了梁山,這自有水滸需要眾英雄聚集演繹大悲歡的含義,但也不可否認,魯智深的不貪山大王的位置,也是個不可否認的因素。而以自身的權利的放棄,換來自家兄弟在梁山大團夥裏發展,是多贏之舉,這在花和尚,樂不得玉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