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2018年去世的,享年九十。那一年也是他和母親結婚六十周年紀念。我們在他的病房為他們倆切蛋糕慶祝。
我是家裏的小女兒,兄長比我大很多,所以我應該是被寵大的吧?對兒時的記憶裏充滿坐在父親肩膀上、吊在父親胳膊上、枕在父親臂彎裏的感受。記得他和我一起等公共汽車,車子來了就抱我去擠,但是又覺得自己一身戎裝不和紀律,於是就讓我抱著他的帽子。
家裏的紀律也是很嚴明的,可是我會搞破壞,比如從抽屜後麵偷他鎖在裏麵的糖吃。會為了養貓而寫長長的"控訴書",給他貼"大字報"。當然,我也特別得意他去給我開家長會,唯一不爽的是他去得比較少,而每次回來必定要有"驕傲使人落後"、"高易折皎易汙"的訓誡。
我喜歡聽他的睡前故事,喜歡他用手做出各種影子動物逗我開心,喜歡聽他唱歌。他的歌喉可以說是半個專業的了。後來年紀大了,喜歡上了卡拉OK,經常飆高音過癮。《小小竹排江中遊》、《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永遠回蕩在我的記憶裏。還喜歡唱英文歌曲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父親年輕時身強體壯,射擊達到運動員的水平。身體協調能力好,舞也跳得好。他是我人生第一個舞伴。當年和母親是單位裏引人注目的舞場伴侶。
父親的廚藝更是認識他的人都讚歎的。南北大菜,中西美食,自己愛吃會做,也喜歡喝酒。喝高了會飄飄然,卻從來沒醉過。也許幾首好詩就會在毛筆下流出來吧?家裏還有他不少書稿,被兄長仔細地收藏著。
七八十歲的時候,父親開始學習電腦,會發照片、視頻,每次給和我女兒講一個"雞湯"故事。女兒現在還記得回北京姥爺家,隨著姥爺的二胡伴奏唱歌的情景。父親的音樂細胞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可是不少民樂樂器他都無師自通:二胡、揚琴、柳琴、笛子,外加口琴,小時候都帶著我們玩。
他喜歡旅遊,中國大地幾乎走遍,歐美大陸也留下了他的足跡。2017年我女兒報考大學,他居然還能說出來幾個美國名校。他不知道為啥特別崇拜哈佛,對外孫女說:"這世界上隻有兩所大學:哈佛和非哈佛。"把我們笑得要命。結果他心愛的外孫女還就偏偏不喜歡哈佛,而是報考了年輕的斯坦福。在2018年初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聽聞外孫女報喜被提早錄取,他百思不解。後來我們給他解釋,那個學校也還過得去,他才釋懷。
父親年輕時,經常被人誤認為一個電影明星---孫道臨。我翻看老照片,看著父親年輕的麵孔,總是百感交集。他是那麽帥氣,尤其是一身軍服的樣子;那麽健壯,似乎永遠不會生病,不會倒下。
然而沒有人可以長存於世。我在北京父親的病榻前陪了他三個月,最終在一天夜裏接到換班的兄長的電話。急急地趕去醫院,他已經不在了。
出殯的那日,我和兄長坐在靈車上。我扶著父親的棺柩,為他輕聲吟唱他最喜愛的歌曲: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
That wonderful morning in May
You told me you loved me
When we were young one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