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彈《傲慢與偏見》之貝內特先生的暢想
（上）
俗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我那寶貝女兒——那個筆名是奧斯汀的網紅女麗茲——算是把這句名言在她的暢銷書《傲慢與偏見》裏或多或少實現了，雖然這是以將家裏的煩心瑣事都暴露於天下為代價的。
是的，我就是那個傳說中養育了五朵金花，卻對她們的未來無能為力的父親，貝內特先生。謝謝大家的同情。如果那是嘲笑不是同情，請不要告訴我。
俗話又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墮。” 作為一個多少年身背無端指責的父親，我多麽期望這句東方的至理名言能夠早一天為英倫孤島的愚昧大眾開啟明燈。因為，上帝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兒要私奔，這些都是英格蘭糟糕的天氣和腐敗的教育造成，而不是一個退休了的老好人可以預期或者改變的。
關於我的那些女兒們，我還想澄清幾點。她們美麗也好，平庸也好，聰明也好，笨拙也好，賢惠也好，刁蠻也好，都恰當地均勻分布著。我不敢為她們的成就居功自傲，也不願為她們的失敗（足）引咎自殺。
真正讓我心緒不寧的，是我的太太，貝內特夫人。家庭故事永遠的主角。
你們看見我麵前大紅木書桌上的鎮紙嗎？那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她送給我的。你們知道我為什麽總是在這個書房，這個書桌邊，裝作看書嗎？因為這枚鎮紙，是能讓我回歸安寧的唯一的法寶。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不對，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還是不對，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唉，記不得了。不過這不重要。我隻記得，第一次看到她時被雷擊了的感覺。哦，是的，我的手指直到現在還在微微發抖，因為那團射穿我的心房充盈我的身軀的電荷久久不能散去。
朋友，如果你曾經一見鍾情魂不守舍不能自已，那麽你一定明白我在說什麽。如果你從來不曾，那麽，很抱歉，你的人生算白活了。你或許應該要求退貨從少年時重來一次。
小莉，對，就是我太太的名字。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婚後我們都不能再叫她的小名，隻能稱為夫人。說起來，她對於結婚的重要性和使命感有著不可理喻的執著。這是後話了。請原諒我打岔。
小莉，第一次來到考林斯家的舞會的時候，是怎樣一個場麵！熙熙攘攘的人影晃動，曼妙舞曲的音樂聲中，門口眾人簇擁之下，噢，進來了一位怎樣的美人！說是“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 都不能形容她的萬分之一！
真的，我無法用言語描述那時的她擁有怎樣美麗的麵龐，白玉的肌膚，優雅的身姿，迷人的微笑，還有那奪人心魄的婆娑妙目！我隻能說，你去把赫本夢露，安妮黴黴，趙麗穎範冰冰，統統加在一起，才可以想象她的神采！
好吧。我承認，我被外表迷惑了。但是請別告訴我，你不會為她心動。除非你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從那個時刻起，我每分每刻地想她，夢見她。那樣的折磨，和幸福，到現在還讓人激動。說實話我並不太清楚她為什麽會願意和我約會，答應我的求婚，甚至沒有在婚禮前一天逃走！難以置信，不是嗎？不過，這些不是我需要思考的問題。我整天魂牽夢繞的，是如何和我心愛的人兒遨遊人間共度生命的每一分鍾。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這首詩寫得多好啊！如果人生能夠像詩歌一樣，永遠徜徉在這樣的旋律裏，該是多麽讓人留戀！
很多事是後知後覺的。愛情，婚姻，尤其如此。當你袖手旁觀時，你無法理解其中的激動和幸福；而當你身在其中時，你也同樣無法看到那些瘋狂和荒唐。你需要麵對的挑戰，是當你已經心不在其中，袖手旁觀的時候，當激動和幸福轉變成瘋狂和荒唐的時候，該如何繼續你的生活和責任。
我並不是生來不問世事不問家務的人。我甚至也不能自稱是一個隻愛讀書的人。我每天泡在這個書房的一角，隻是因為我終於在這個挑戰的麵前倒下，不得不選擇逃避罷了。
我還是要為自己辯護，我不是沒有努力過。想要維護曾經想象的溫馨畫麵。說百折不撓亦不為過。可是，真正將我徹底擊倒的，是我的太太，貝內特夫人，當她開始教育女兒們如何準備婚嫁的時候。
我終於明白，小莉，我的太太，貝內特夫人，她是以怎樣的婚嫁觀選擇和我結婚。仿佛那些從前花香四溢色彩繽紛的世界，突然變成了無色無聲的黑白電影。那樣的打擊，和從前的雷擊一樣，必須要親身經曆，才體會到其中的震撼。
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要在這個角落，這張書桌前，度過我的餘生。為什麽這裏會成為我的避難所，這根鎮紙，會是讓我繼續活下去不至於崩潰的救命法寶。
請不要認為我是在抱怨我的太太。她雖然在你們看來風韻不再，但在我眼裏仍舊是從前小莉的樣子。我隻是無法麵對我自己的想象和現實生活的距離。
那天麗茲進來，輕描淡寫地問，如果我現在可以選擇，想要改變成怎樣的生活。麗茲這個丫頭，最精靈古怪，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什麽。也難怪，我能和她們說的，越來越少了。因為我不能把這些想法都告訴她。我隻能說，我希望她出嫁以後每個月回來問一個問題。
但她這個問題卻讓我徹夜難眠。是啊，我究竟想要怎樣的生活呢？
（下）
幾個月前，收到一封皮威克先生寄來的信。信上說起他這些年的遊曆見聞。感慨萬千。
說起這位皮威克先生，一別多年，居然還是一副童心不改。我們也曾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夥伴。但是再好的哥們，都會為女人翻臉。我們最不該的，就是同時參加了那次考林斯家的舞會，同時看到了小莉進入舞廳時的魔幻場景，同時無可救藥地被她迷倒。
我得承認，雖然那時我眉目俊朗玉樹臨風，但是比起當年的皮少，少了點意氣飛揚的神采和理想主義的氣質。我學的是騎馬射擊打獵禮儀，他專長的是遊山玩水詩書藝術。在戶外室內，我盡可以展現翩翩風度颯爽英姿，但是在酒席邊沙發上，卻隻能看皮少幽默連連的口沫飛濺，引得太太小姐們直笑得花枝亂顫。
朋友，你還記得，年少的時候，愛上一個可心的姑娘，為她輾轉反側日思夜想，為她的每一次回眸心醉神迷的滋味？那你一定也明白，當看到她對另一個男子眉目傳情的時候，你會忽然變得多麽不可理喻地妒火中燒，醋意大發。
就算是有著過命交情，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皮少，當著我的麵，對我諷刺挖苦，逗得小莉芳心大悅，媚眼頻拋，這還不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們都說那天我瘋了。惡虎一般撲向皮少，單手將正在天花亂墜的他從沙發上揪起來，一把摔在牌桌前。我已完全聽不到花容失色的小莉尖聲呼叫，隻顧要把拳頭往他身上砸。若不是被眾人拚命拽住，恐怕皮威克先生隻能從天堂給我寫信了。
他也算夠紳士，有膽氣，第二天就找人下書。說是他也有追求小莉的權利，願意為了小莉跟我決鬥。你既不仁，休怪我無義。我一時血氣上衝，大筆一批“來日決戰”。
那晚，我徹夜未眠。想起同學少年，曾經推心置腹，歃血為盟的好兄弟，竟然要為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不共戴天了。圓月當空，我撫著手中長劍，微微發抖。可是燭光點點之中，隱約現出小莉那巧笑倩兮的仙子模樣。長劍破空，我心已決！
清晨，泰晤士河麵上升起的朝陽，竟帶了一絲血色。我背上長劍，一身素服，踏著深秋的落葉，第一次感到一個赴死的俠士般，仇恨，悲愴，愛情，命運，交織的蒼涼。
林蔭道的盡頭，無邊落木之中，走過來那個曾經的你。你記得你的樣子多麽可笑嗎？衣衫不整，歪歪倒倒，缺帽少靴。紅腫的眼睛，顫抖的手，抽不出的劍。
你為什麽要堅持？堅持都用黑布蒙眼，堅持互刺胸膛，直到一方倒下？你明知道你手不能縛雞，你明知道我劍術村裏第一，為什麽要將鮮活的生命，噴在兄弟冰冷的劍下？
是要證明你也有英雄氣概嗎？是要讓好兄弟悔恨終身嗎？是要向小莉表白你為她赴湯蹈火的愛情嗎？還是以這最壯烈的方式，成全我的自私無義？
這些問題，問得太晚了。摘下眼罩的時候，看到助手們手忙腳亂地將血泊中的你抬走，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按照我們預先的約定，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小莉。我也永遠不會告訴你，小莉之後說起，其實當她知道你無房無車無存款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和你好。
多麽荒唐的歲月啊！多麽熱血的青春！
一聲歎息。我的眼光，又回到皮威克先生的信。這麽多年，他竟然還是孑然一身。難道他還在記掛著當年對小莉的癡情？可他所描述的經曆故事，怎麽那麽讓人向往呢？在連綿的山崗，錯落的村莊，不眠的城市間闖蕩。那不正是我曾經年少時的夢嗎？和鄉野的農夫觥籌交錯，與浪漫的騎士高談闊論，向迂腐的道學大打出手。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快意人生的寫照嗎？
我娶到了夢寐以求的女神，在溫馨的城堡裏渡過一生。他敗在好兄弟的劍下，失去了心愛的女人，卻拾起背包仗劍走天涯。
城堡和天涯，究竟哪裏，才是心靈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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