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試論李叔同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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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試論李叔同的精神境界

作者:翩若遊鴻

  近年來,研究弘一法師的文章和書目日漸繁多。從種種常規的言論拓展開去看弘一法師的一生,有四個字可以作為弘一法師精神世界的注腳——悲欣交集。
    
  悲欣交集是很難言傳的四個字。粗略想,大概是這樣的況味:被深深迷戀過,被深情眷念過,以全身心的熱情熱血熱愛過,回報過……如今那一切熱愛還在心頭,象篝火燃燒過後閃著火星的灰燼,深情依然在胸膛裏隱隱燃燒,卻已察覺到一切的消逝,象那不能挽留的光陰,一切終究成為塵土和碎影。熱愛依然,幻滅已生,留戀依舊,去意難留。在感激和欣慰裏眼睜睜看摯愛遠去,痛苦和失去使人想痛哭失聲,熱愛的深情和感激卻使人要展顏歡笑,於是,微笑著淌落滾燙的淚水……
    
  那熱愛著的,可以是某個人,某個家園,某一方土地,一個國家,一個事業,也可以是:這個世界。
    
    
  弘一法師的一生都在為“悲欣交集”做注釋。作為家世顯赫的翩翩公子,他少年早慧,有著良好的教育根基。先天條件的優越,使得李叔同掠過了人世艱辛、為稻梁謀的心理成長過程,因此,他的人生顯得比常人“容易”許多。“容易”使人意氣風發是正常的,因此俗世的李叔同風流瀟灑快意隨性,他結交三教九流,和名妓、才子、金石學家過從甚密;學習鋼琴,研究樂譜,鑽研詩詞格律,日子過的飄瀟自如。
    
  綜觀李叔同一生,除了經常光顧的瘧疾,似沒有什麽大的波折和厄運,雖然他經曆了不少社會動蕩和巨變。而看盡繁華後經曆亂世,足以促使人產生“無常”的幻滅感。尤其是,在尊華後麵,造物主故意安排給了他一個善感的心腸,大概也是他後來成為文藝工作者的重要精神特征:敏感。這要從弘一法師的家世找淵源:弘一法師的母親原是李家丫鬟,性情文弱,略懂佛理並粗通文字。這樣性格的母親作為姨太太之一來撫養5歲喪父的幼兒,李叔同性格裏的敏感可想而知。
    
  
  一切無妄,止於消弭。特殊的家世和成長經曆使李叔同的聰慧中總有著“幻滅”的影子,他過早看見了“無常”,性格中沾染著“先天的悲觀”。這種悲觀一旦和豁達相通,很容易成為淡漠,從而皈依到無我的佛門中去。從李叔同不同時期的文字和詞曲作品中都可以窺見一個關鍵詞:離別。感懷身世的憂傷,類似林黛玉一樣的“花未開已不忍見其凋謝”的懷世感和寂滅感始終伴隨著李叔同,“楊柳無情,絲絲化作愁千縷。惺忪如許,縈起心頭緒。誰道銷魂?盡是無憑據。離亭外,一帆風雨,隻有人歸去。”(出自《前塵影事集》)一句“盡是無憑據”道盡了心靈的虛空無依。在李叔同慣常說到的“離別”裏有一個是最為大眾所熟悉的,歌詞,《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虛空是無法逃離的天羅地網,唯一能把人從虛空的妄念中解除的似乎隻有“熱愛”二字。因著熱愛,天下有種種“癡纏”,因此有了許多業障,許多牽拌,人間,遂顯得溫暖。骨子裏多情的人,常常容易有“多情的絕情”。李叔同是多有熱愛的人,在世的時候愛學識、看文藝、愛音樂、愛女子,出世之後愛佛學,愛書法,愛傳道。但凡熱愛,總可以在塵土裏開出花來,李叔同是多情裏麵的最多情者,“熱愛”原比別人要多三分,多三分熱愛加上多三分天分,成就了一代儒僧。因為熱愛,李叔同不停的“得”,音樂、書法、佛學、詩詞他樣樣精通,情場上也縱情得意。愛之深,哀之切,得失之心愈重,在蓄意奮發的得之後,李叔同終於兩手撒開,開始“舍”,最終閉門深寺,潛心佛法,於清燈古寺裏度過了人生的後24年。
    
    
  要談論弘一法師的性格根源,就不能不談到另外兩個字:寂寞。生前以搜羅弘一法師的遺墨為樂事的魯迅曾經說過:“隻是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不驅除的,因為這於我太痛苦。我於是用了種種方法,來麻醉自己的靈魂”。人的一生,有大寂寞的,有小寂寞的,不寂寞的就幾乎絕跡。弘一法師的寂寞,是生命自初而來的寂寞,擺脫不了的寂滅感和無力,以及生而為人的迷茫和各種欲求帶來的苦痛。雖然這些苦痛聽起來似乎是子虛烏有庸人自擾,但是的確正是這種對生命的原始詰問困擾著一代又一代的人類,文學家、哲學家、音樂家、美術家大概都是這些苦痛的間接產物——麻醉靈魂,消磨生命,成為人有了“自我”意識之後的首要緊事。
    
  弘一法師用來消磨生命,麻醉靈魂的方法大概就是他才學的來源了。隻是,就象酒量一樣,有的人天生量淺,三口即醉,有的人卻天生海量,千杯不醉。因此成就不同業障,各自程度的“精彩”。弘一法師一生不斷求索,在各種學術裏穿梭搜尋,不知道最終是否在佛學裏得到了靈魂的平靜。他的深情卻含蓄如深海,給人留下的印象溫醇,難忘。正如他的遺偈“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颶尺千裏。問餘何適,廓爾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所涵蓋的一樣,是風雪裏一點微溫,燥熱間一絲清涼,嫋嫋不盡,綿綿不絕,卻無可觸及。夏丐尊的關於弘一法師“怪”的理論大可從這裏得到解釋。其實,比起後世熙熙攘攘的功名和評說,生的意念,也無非如此而已,簡單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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