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1993年5月)
蒲公英算是一種極平淡不過的花了。小時候,總喜歡那小小的黃花,分外的樸素與自然。不知不覺中就變成毛茸茸的了,風一吹,原來的一個蓬蓬的雪球便少了半邊,再一吹,便禿了,而那些擺擺蕩蕩的小降落傘卻在風中四處地漾著,落在草叢裏,樹枝上,便尋不見了。
也不知哪一回,怔怔地看那紛紛的小傘時,突然襲上陌生的傷感:為什麽要分開呢?為什麽要孤零零的一個呢?我拉著外婆的手問。外婆笑了,在午後的陽光裏笑得慈祥而美麗。有一天,我做了那根禿杆,你做了那把小傘你就明白了。我不解,仍然鬱鬱地想,為什麽要分開呢?為什麽要孤零零一個呢?
年複一年,蒲公英花開花散,雖然生長得零零落落,卻也不止不休。而我也身不由己地四處飄蕩,一會兒位於花上,一會兒又散於草叢,一會兒還在母親的蔭蔽下,一會兒又已在萬水千山之外。起起落落的日子,分分離離的場景,一點點地堆砌起來,在傷感無頭緒的時候,驀地看見滿天飄蕩的蒲公英。
我不就是那麽一枚小小的蒲公英嗎?飄離了故土,獨落在這異鄉的土壤,曆經甘苦,依然不肯也無法停住的漂泊,原隻是為了生根,發芽,為了第二年蒲公英花開遍野;而我,不就是為了尋找一個能讓我生長出自己的根的地方,為了有一天我的蒲公英花開嗎?
離久必合,合久必分,不僅僅是佛家的禪語,亦是人世的箴言。於是,很多年前那個亮麗的午後,外婆的笑臉便浮在眼前。現在想來,在那一瞬間,在外婆眼睛裏,一定有我那時所無法捕捉到的倏忽即逝的黯然。而我那由來已久的傷感便顯得古典而滄桑了。
我釋然,卻無法不落淚,眼前彌漫著散開去的擺擺蕩蕩的小傘。
人生原如蒲公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