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年華都是逝水》
凡是與少年有關的故事，都會讓我心動。所以當《少年時代（Boyhood）》這個片名進入我的眼簾時，我的鼠標沒有一絲猶豫地點進去。
在片頭的音樂展開畫麵之前，我對這樣一部片名的電影內容是有一些暗自揣測的，也莫名期待。一路看下來，真慶幸，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它沒有讓我虛度一秒鍾。
太喜歡這種平淡如水春夢無痕的敘述手法了，看似時光波瀾不驚，實際人心早已暗換年華。
當結尾長大的梅森和朋友在偌大的山穀裏靜靜坐著思索人生的謎題，我想起片始那個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的無憂無慮的小男孩，他會知道嗎？時間的流水會帶領他走怎樣一段漫長而曲折的少年之路。
我是在看完影片之後在網上搜索這部電影的資料，才知道原來這部電影的拍攝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時間。它真實客觀地記錄了一位家庭破碎少年6-18歲的成長曆程。難怪如此動人心弦。
彈指一揮間。我們總是用這樣的詞語輕飄飄地形容逝水光陰，仿佛如此便可以抹去生活的鐵錘重重錘擊我們心靈的那些瞬間。
十二年，一個天真的孩子被鍛造成一個陰鬱的少年。梅森跌跌撞撞的成長曆程固然讓我心疼備至，可是誰賜予了孩子那些傷痕？
家庭的破碎，繼父的家暴，同學的欺侮，冷漠的親情，不斷搬離熟悉的家園，不斷失去親密的朋友，不斷地被投放到完全陌生的領域……
一個孩子身心成長需要的溫暖，關愛，安全和依賴，梅森得到的都是殘缺的。這些注定了他曆經十二年光陰之後變成一個與眾不同的少年：執拗，逆反，冷漠，說謊，因自尊而自卑，而失去自己的初戀……
當然影片結尾也給了我們新的希望：大學裏的梅森，總會與少年的他不一樣，因為時間的流水，會帶他去不同的地方。
影片裏有很多值得回味與思索的細節，包括梅森的老師在洗影房裏對他的教導，包括他的打工老板對他的指點，包括他的父親對他的許許多多的肺腑之言，甚至他聽過的那些蕩氣回腸的歌曲……這些都影響著一位少年的成長之路。
我想這部記錄一個孩子成長的影片主旨不是為了求索，而我們卻可以試著問：是誰造成了這一切？
當我試著去追索，便可以看到一個年華背後若隱若現的答案。
沒錯，這一切都與不容忽視的梅森的母親麗芙有關。她的一生像鋪展在梅森頭頂的那片天空，她的任性行走決定著梅森的天空是風和日麗，還是風起雲湧。
其實何嚐是梅森，每一個小孩子，不都是由父母這樣率性決定著躲避在他們羽翼下的那些屬於孩子天真無邪的光陰？
作為女人，麗芙固然是優秀的。隻是優秀就夠了嗎？尤其當一個優秀的女人成為了母親。沒有人在原地踏步。可是對麗芙來說，一切看上去又多麽像在原地踏步：與少年戀人結婚生子，以性格不合離婚。然後再結婚，再離婚。再再結婚，再再離婚……
她有讓人敬佩的堅強，能夠堅持不懈地追求自己的理想，能夠以一個單身母親的身份將兩個孩子撫養長大，並且將他們都送入大學，出色地完成了身為母親的責任。隻是，她一生的艱難又是誰造成的呢？
如果當初她選擇堅持，選擇不與梅森的父親離婚，也許她一生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不可能成為風光的大學教授，卻可以給孩子們一個不夠完美但完整的家庭，不必讓孩子們身不由己地跟隨她經曆後來的種種顛簸，那麽梅森，也許就會成長為完全不同的人，而不會是別人眼裏那個陰暗怪異的少年，承受無數憂傷破碎的瞬間。
如今社會，很多人打著自由真愛的幌子熱衷於打破舊婚姻，如此果真就追求到了幸福嗎？梅森的母親顯然沒有。當然她最終成就了自己，也是一件幸事。
可是那樣曆經種種又失去一切的孤單風光的自己，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顯然不是。梅森母親最後的痛哭揭示著一個堅強女人的茫然無助。
是誰造成這一切呢？每一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指向和答案。
我想，麗芙對於人生的每一次選擇都是出於愛，出於對孩子的責任與愛。就像她自己對學生們講述的：如果沒有愛，沒有母親對孩子的愛，那麽世上就沒有責任二字，每一個弱小都會淪為強者口中的食物。
隻是愛是什麽？梅森的父親給過梅森姐弟的解釋透著男人的深刻：你對你弟弟發過脾氣嗎？你對你媽媽發過脾氣嗎？但是這些並不意味著你不愛他們。這是男人的解讀。
但是女人的感性與男人的理性背馳。如同梅森姐姐對童年時的記憶隻有父母爭吵而沒有快樂時光，顯然麗芙對梅森父親的記憶也隻有不好的一麵。所以即使梅森的父親依舊愛著麗芙，即使他的出現給兩個孩子帶來久違歡樂，麗芙依舊選擇了離婚。
家，不要輕易建立，更不要輕易打碎。有家在，愛才有所附麗。麗芙何曾不想給孩子們一個家，一個完美的家。可是完美的家，至少應當是一個完整的概念。
所謂完整，是原始原生。
整部影片裏始終貫穿著梅森親生父親對自己兩個子女的關愛。也許他沒有給予多少金錢的幫助，卻給了梅森心靈的寄托，不那麽完整，卻是無可替代與分割。而在梅森高中畢業慶祝會這麽鄭重的聚會上，也隻有梅森的父親出現。梅森的兩任繼父，不過是路人甲乙。
血濃於水的思想，誰說西方人比東方人淡然。說他們待繼子女如己出，實在是一些國人自作多情的解讀。
這部電影可以告訴你，親生與非親生，相距天壤。就像梅森的父親對他那些發自肺腑之言，無論對錯，卻是不會有第二人可以對他如此傾盡真心。
愛，需要耐心和包容。就像梅森的父親對梅森說的，如果退回去十五二十年，麗芙可以給他多些包容與耐心，多些原諒與等待，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可是年輕時的麗芙不懂得這些。不過年輕時誰又會懂得這些呢？總以為人生漫長，當真會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於是一往無前地將身後舍棄。
年輕人總與中年人不同，就像十二年之後的梅森再回不去童年的天真爛漫。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固執與自尊，中年人有中年人的麻木與妥協。沒有人可以超越，沒有人可以擺脫。
所以當看到梅森的父親教育梅森，隻要一往無前地向前走，不要放下自尊，不要在自己喜歡的女孩麵前低頭時，我不禁微笑：誰知道呢？誰知道將來中年的梅森又會不會對自己的孩子說，其實，為愛放下自尊沒有什麽，要知道生命中有的人無可替代。
當然，那都是未知的故事了。
可是誰會知道呢？誰會知道時間會給我們帶來什麽。想來沒有人可以看清自己的路。人都是識人容易識己難。
就像聰明如麗芙，能一眼看出一個管道修理工的潛質，一語改變他的人生，卻不能清楚地認識自己，不能從自身的困頓中輕鬆跳出。所以即使到最後，到她的兩個子女都成人成才後，她依然困乏無助。
就像當年麗芙選擇離婚，梅森的父親沒有懷揣自尊掉頭而去的話，也許故事也會被改寫。
人生有無數種可能。我們隻能擇其一種。剩下的，隻是為追憶增添幾筆悵惘。
影片片尾年輕的梅森心裏都是麵向遠方的遼闊追問。若幹年後回頭便會看到塵埃落定近在手邊的寂寂答案了吧。
隻是世事皆輪回。那樣的一路成長或許又會走回自己父母的老路，在自己的跌宕起伏裏，給自己的孩子一片陰晴不定跌跌撞撞的天空。
萬物如謎。人生世世代代的軌跡究竟是怎樣驚心地重複，又怎樣動魄地交錯呢？如此千篇一律，又如此獨一無二。
沒有誰可以預知未來，沒有誰回首不是充滿無奈。而人的一生又實在沒有經驗可循。我們接受的，即使正確，卻未必適用。我們未料的一切，卻在時刻任性地發生。
想來長久或者短暫，繁華或者凋零，幸福或者苦痛，誰的人生都是：但隨光陰流水，一路去去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