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旦

來源: 五穀之 2007-08-27 17:34:2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344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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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旦

人有時會突然地莫名其妙地想起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件事,也許這個人或事在你的一生中是非常不重要的,但那些塵封的舊時記憶還是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漸漸清晰起來,難以抹去,以至於常常擾亂我的正常的思維。於是幹脆寫下來,這樣或許能忘掉的快些。

我小時候住的部隊大院的後門外是一條土路,路的對麵是一片菜地, 二旦就住在菜地邊上的一個孤零零的石頭房子裏,好象房子的邊上還有一棵樹,我記得那樹上沒有樹葉,因為我和二旦的相識是在冬天,而二旦的突然失蹤也是在那一年的冬天。

部隊院內的孩子通常是不與院外的孩子交往的,可是我喜歡與二旦一起玩更多的是因為他家裏的一些有趣的東西,我們會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我和二旦並不在一個學校,我已經忘記了最初是怎麽與二旦認識的,但兩個素不相識的男孩成為朋友很有可能與打架,逃課有關,我隻記得我第一次到二旦家是由於還沒有到放學的時間不敢提前回家的緣故,我所知道的有關二旦的一些事情好象也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那天,開始是和二旦一起在部隊大院的院牆下麵玩兒,也許是因為外麵太冷了,後來就到了二旦的家。與部隊院裏的有暖氣的房子相比,二旦的家很冷,很冷。在東北的冬季,屋裏不生火是難以想象的,人在屋裏呆著可腳卻凍得很痛。可二旦卻似乎很習慣,他不知從什麽地方翻出一部老式手搖的留聲機,於是二旦和我便爬上他家的冰冷的炕,用被子蓋著腳,聽著留聲機裏傳出的一個女人的軟棉棉的歌聲,這歌聲竟也讓我們忘記了寒冷。我現在想起來那歌應該很好聽,也許是周璿唱的[天涯歌女]或者[花好月圓]什麽的。

二旦姐姐回來的時候,我們還在聽歌。二旦的姐姐是一個清秀的女孩兒,大我們四,五歲的樣子。她進門的時候,臉上紅撲撲的,也許是在外麵凍的,但很好看。她和二旦說了句什麽,大概是問二旦是否餓了,之後便隨著留聲機哼著歌,並蹲在炕下邊的爐灶旁生起火來,於是,那屋子也就漸漸地暖和起來。

我是後來與二旦一起玩的時候才知道,那時二旦的家裏通常隻有他和姐姐,他的父母好像是去了一個幹校,隻有周末的時候才回來。這種事在當時並不奇怪,我的父親也是經常不在家,所以一段時間裏我才敢於逃課全天候地玩。

二旦家的石頭房子裏有一個地窖,那應該是一個菜窖。當時部隊家屬院的食堂也有菜窖,是用來儲存過冬的蔬菜的,比如白菜,羅卜,土豆之類。可那裏是不準孩子們進去的。我和二旦有時會鑽到他家的地窖裏玩,因為地窖裏麵的比地麵上暖和許多。二旦家的地窖空間並不很不大,也並沒有蔬菜,隻是地上放著兩個舊的木箱子,其中一個裝了許多書,另一個裝著二旦的寶貝。

有時我們會點了蠟燭翻看箱子裏麵的書。 一次,二旦翻出一本書給我看,上麵畫的一些圖,是女人懷孕和生小孩的過程,現在想來那應該是一本婦產科學,可我當時看的時候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心中惶惶好象是犯了天大的錯一般,二旦在一旁詭秘地笑嘻嘻地看著我。更多的時候,我們是玩二旦的那箱寶貝。我記得裏麵有一個破舊的電話,一些耳機,子彈殼,釘子,廢舊鋼絲,自行車的鏈條,以及幾個從大功率揚聲器上拆下來的線圈和環狀的磁鐵。

我們用那些舊的耳機做了一個簡易的收音機,那原理很簡單,就是將一個耳機的正負兩極分別聯到一個二極管的兩端,然後再聯一根地線就成了。可收音機裏通常傳出的是混雜的不同電台的聲音,於是很快我們也就厭倦了,那地窖後來便成了地下兵工廠,我們開始用子彈殼,鋼絲和自行車的鏈條製造火藥槍,並且很快我們每人就有了一把。我們自製的火藥槍很好用,可以將用火柴棍做的子彈射出很遠,可我並不敢將火藥槍帶回家裏。

有一段時間,我父親回家來了,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白天隻好乖乖地上學,晚上也隻能乖乖地呆在家裏。 那其間,差不多有兩個星期沒有見到二旦,可我心裏仍惦記著藏在他家地窖裏的我的那隻火藥槍。父親走後的一個晚上,我又一次來到二旦家。那天二旦家屋裏又是冷得要命,就如同我第一次到他家一樣。可這一次二旦的姐姐也在家,但她並沒有生火,隻是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冰冷的炕上。我當時心裏很是納悶,問起二旦在不在的時候,二旦的姐姐沒有說話,隻是向地窖的口那邊看了一眼。

我猶豫地順著梯子下到地窖裏,我看到裏麵點了蠟燭,一個箱子上翻開著一本書,正是二旦給我看過的那本,幾滴紅色的蠟滴在那些生小孩的示意圖上,有點象血滴。二旦那天的樣子也是怪怪的,我向二旦提起火藥槍,他沒有說話,打開另一個箱子,取出我的那隻,但我同時發現,他的那隻已經改裝,一段鋼管被套在了子彈殼做的槍管外麵。我清楚地知道這槍的威力,如果將鐵沙或者釘子添進鋼管裏,再加上火藥,這應該是一隻真正意義上的槍。

那天晚上我既羨慕二旦的槍,同時又很生他的氣,因為我問他能否幫我也做一隻他那樣的槍的時候,他竟對我說“不行,這個是會傷人的”,這之前他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當我生氣要走的時候,二旦一邊將他的那隻火藥槍揣進懷裏,一邊問我想不想看他試槍。我點點頭,同時我看見二旦一隻手按著懷裏的槍,另一隻手用力地將那本翻開著書“砰”地一聲合上,震得那蠟燭的火苗晃了幾晃,二旦的身影也在地窖的木板壁上忽大忽小地變換著,昏黃的燭光裏我沒有在意也沒有看清他的表情。

我和二旦來到菜地遠離他家房子的另一側,那時已是傍晚,天已經黑了,外麵少有人走動,而且天氣異常冷,風刮在臉上象刀割一般,伸出手來很快就凍僵了。二旦找來一塊木板立在地上,在三米開外的地方掏出槍來,雙手僵硬地拉開槍栓,瞄準。在他扣動板機的刹那間,我聽到沉悶的一聲和緊接著的遠處傳回的較為清脆的回音,但很快周圍的一切又變得靜寂起來,隻有耳邊的風在呼呼作響。那木板已經被打倒在地,我們走到近前,我看到許多鐵沙嵌入了木板中。

試槍之後,我和二旦是否說了話我不記得了,隻記得當時的天氣很冷,我們很快各自回了家,在我快跑到大院的門口時,我瞥見二旦站在他家的房子旁邊的樹的陰影裏向我這邊看著,黑暗裏斑駁的樹影映二旦的身上看上去令人感到有點恐怖,後來我才意識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二旦。過了幾天,當我興衝衝拿著一段鋼管去找二旦時,那座石頭房子的門上了一把黑黑的大鎖,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我又數次去找二旦,可每次見到的都是那把黑鎖。我猜想也許是二旦的父母把他們接走了,回想起那天二旦和他姐姐的怪怪的一幕,心中惴惴不安,不知二旦的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半年後,由於父親的工作調動,我們全家去了南方,從此更是沒有任何二旦的消息,二旦的失蹤是否與那隻火藥槍有關不得而知,留在印象中的隻是那天他站在黑暗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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