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個人,那座城,是我一生的痛,我選擇逃離。逃出來才知道,我永遠逃不出自己的心。心底那千絲萬縷的思念,將我纏得透不過氣來。
與峰相識是個偶然。那時我在一個藝術學校教文化課,一天在樓下水池邊洗衣服,從大門口騎車進來一個小夥兒,那個陽光帥氣哦,一下子就吸住我的目光。他徑直朝我駛來,到跟前利索地單腳落地,打了個招呼後問校長在哪裏?
我告訴他那天校長不在家,到市裏開會去了。他問什麽時候回來,我馬上顛兒顛兒的去幫他打電話,問局裏會議什麽時候結束,回答說大概一個多小時,他說他會等。我正好洗完衣服,就說讓他到我辦公室等著好了。
這人也毫不客氣,跟我來到我辦公室。我給他讓座倒水,陪他聊天,盡顯花癡本色。有人做過實驗,一見鍾情要多久?據說答案是三十秒。
他看我滿桌子高中課本,我告訴他我在複習,準備幾個月後參加高考。他很健談也不吝指教,說複習隻靠課本怎麽行啊?各門功課都有複習資料,還說他妹妹去年剛考上大學,回頭把那些資料給我送過來。我一聽真是喜出望外,及時雨啊!
共同語言馬上多了起來。他叫峰,去年才大學畢業,現是市委某部的一個科員。隻比我大兩歲。人家都大學畢業了,我才準備考大學,當了幾年兵什麽都耽誤了。
等我們校長回來,峰辦完他的事,又回到我辦公室,問我要不要跟他走一遭,去他家取複習資料?為什麽不呢,那時正如饑似渴地複習,一心想考學。看他相貌,一臉正氣,不像壞人。
他家住在市裏,騎車約二十分鍾,取了資料又把我送回來。一來二去已經很熟了。看他性格還算隨和,說話、辦事穩當、得體,有一種大哥哥的風範,讓人如沐春風。
峰幫我做了個複習計劃,我政治、語文、化學是強項,先不管;物理一塌糊塗,短時間估計也上不去,撂一邊;英語、數學抓緊複習或許會有一個大的提高。峰還主動提出可以幫我輔導,真是求之不得,我這是幾世攢下的人品呢?
峰每個星期來我學校兩三次,輔導完布置好多作業,還不知從哪裏給搞到好多數學加強練習題,還有曆年高考模擬題之類。看得出,峰是很上心的在幫我。不知為什麽也沒功夫探究。
有時星期天一起出去看個電影,吃個飯,人家付出那麽多,該我請客的,峰又總是不讓,說他比我掙得多些,哪有讓女士破費的?好吧,誰在乎?
有時複習心不在焉,他會拿出老師的口氣故作嚴肅的敲桌子:“上課了,上課了!做個好學生就那麽難嗎?”。時間長了我也無拘無束,有一搭沒一搭地開他的玩笑。問他問題時他略一遲疑,我會說:“原來你也不會啊,還好為人師呢,哈哈!”他如果態度稍嚴肅,我會故意嗆他:“少來師道尊嚴這一套,不吃!”他說我古靈精怪的很難對付。
每周都有兩三次,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散步,偶爾看個電影,說說笑笑變得無話不談。出雙入對,別人都以為我們在談戀愛。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戀愛,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峰。哪天他不來就覺得空落落的,複習、工作都沒心思,一天往後窗邊跑幾趟,看著那條通往市裏的大路發呆。見到他就像過節一樣,他咧嘴一笑我的世界就陽光明媚。在感情上,我有個該死的偏見,女孩子要端莊,不可以主動。心裏縱有千般愛戀,還是要裝的雲淡風輕。
峰的耐心輔導、我的刻苦努力終於結出了果實,那年我考上了坐落在本市的一所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刻,第一個要通知的就是峰。我們相擁,我們激動,下館子要了幾個菜,來瓶高度數白酒,喝了個一醉方休!
四年大學生涯,我是除了功課各方麵都很出色。輕輕鬆鬆的就拿到了什麽班花、係花的沒用頭銜。明裏暗裏追求者也不在少數,可在咱眼裏都是些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酸瓜劣棗,我心裏隻有一個峰。
可是,江上有奇峰,鎖在煙霧中。那峰,總是讓人看不清。
有時峰會去學校找我,不斷送點小東小西的籠絡人心。約我出來吃個飯、逛逛街、壓壓馬路,好像有意要在我的同學室友圈裏宣示一下主權似的。
每次約會,漫無邊際的閑聊我都抓不住重點,我們到底算不算男女朋友?想要知道的他偏偏顧左右而言它,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有時不由得無名火起,說幾句尖酸刻薄的話氣他,鬧得不歡而散。別後又開始新一輪的思念,期盼下一次見麵。
(二)
我不知道我在峰心中到底是怎樣的位置,我隻知道峰在我心中已經成為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人。他也讓我覺得我是他女朋友的不二人選。
峰上下班從我學校門口過,那些年他還騎自行車。天天想看到他的身影,哪怕不聊天不打招呼,看他一眼也好。早晨或傍晚,隻要有時間,我總會在學校門口稍作停留,望著路兩邊疾馳的自行車流,仔細辨認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惜過盡千帆皆不是。
有一次晚飯後,陪我一個朋友和她的女兒到市郊我原來工作的藝術學校,為她女兒第二天的考試托托人情,送點禮。剛過鐵路橋,一個熟悉的、悅耳的聲音耳邊傳來:“這是去哪兒啊?”
不用回頭,我知道是他,我每天都想見到的峰。朝一個方向走,誰也沒下車。我說了我的出行目的,反問他:“你去哪兒?加班嗎?”他說到單位去看會兒書,那裏安靜些。
辦完事回來,我讓朋友母女先回去,我去找峰。
諾大一個辦公樓,隻有零零星星幾處冷冷的燈光,安靜的有點恐怖。可能預感到我要來?峰的辦公室大門敞開,他坐在一個沙發裏手捧著一本書在讀,背朝著門。我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踮起腳尖走到他背後,伸出手捂住了他的雙眼。
“啊!!!”一聲失魂落魄的大叫。沒想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倒把我嚇了一跳。
“是你?還是那麽頑皮!你什麽時候能長大啊。”他鎮靜下來嗔怪道。
“我比你長得快,不久就會比你大,到時候叫姐姐哦。”總是愛跟他耍貧嘴。
“事情辦得怎麽樣?”他問。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我盡力了。” 我說。
“想不到你也會這一套,總覺得你是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他說。
“啊?這不是我的主意,我是被逼的啊。”我申辯。
他說話時看著我的眼睛,語調緩緩地,總是很溫柔。他邊說話邊去取茶杯給我倒水,我言不由衷地說“不用了,我坐坐就走,不打擾你用功。”心裏縱有萬語千言,不知如何說起。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還是回學校?”峰問。
“回學校,明天上午還有課。”其實真正的用意是回學校路遠一些,可以讓他多陪我一會兒。
峰取了自行車,我們慢慢往外走。峰說:“夜色好美,我們走走吧。”
“好,隨你。”明月清風,良辰美景,身邊有峰,就是走到天荒地老,誰怕?就是我腳上的半高跟兒皮鞋跟我過不去,走了一會兒有點累,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彎,儼然一對情侶,一本正經地說些廢話。
經過一天的喧囂後,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安靜下來,路燈下,人行道上,偶爾遇見雙雙對對的情侶在散步,在依偎,在竊竊私語。看看身邊的峰,一臉大理石般的聖潔。不知他在想什麽,你永遠琢磨不透,近在咫尺,又覺得那麽遙遠。
到了學校門口分手時,能感覺到他的眷戀和不舍,我好像也在等待什麽。。
“我們坐一會兒吧。”他指了指路邊斑駁樹影下的長椅。
那天談話氣氛很好,他很真誠我也沒無理取鬧。他的話像經過深思熟慮,又像是猶豫不決:“其實我是有婚約在身的,一直沒有告訴你。。”他說在他家他是長子、長孫,老少三代甚至整個家族的現在、未來都在他一人肩上,所以有時身不由己。。我聽得有點懵懵懂懂,但覺得他對我還是有意的。我甚至說等我畢業了,我們可以去南方闖一闖,或者可以出國,他幽幽地看著我,好像我在癡人說夢。
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子,可從他眼裏我看到的,隻是雲遮霧障。
臨別時,他擁著我深情地在我前額上印了一個吻,然後說了聲“再見!”,跨上自行車,消失在燈影深處。。
(三)
那次見麵後我就忙起來了,畢業前的各種紀念活動、畢業典禮、大小合影、依依惜別,抱頭痛哭,感歎時光太匆匆。多長時間沒見到峰了?在夜靜時消停下來會想起。思念是甜蜜的,我們的過往一幕幕在腦中重現。不知他在忙些什麽?
度過一個兵荒馬亂的畢業季,找工作還算順利。托原來的老關係,我又回到以前工作過的文化係統。工作後手續交接,熟悉壞境等,又是一陣忙碌,迎來了一個新的人生。
有一天,我和峰的一個共同的朋友到我工作單位辦事,不經意說出:“唉,你和峰,郎才女貌多般配啊,多少人看好你們,誰會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呢?”
“什麽結局?”我聽得如墜五裏霧中。
“啊?你還不知道嗎?峰已經結婚了呀!”朋友像看一個弱智一樣,無限憐憫的看著我。
那天朋友怎麽走的、我怎麽回的家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倒在床上哭的天昏地暗,我的世界瞬間塌陷。
哭的頭暈眼腫,用枕巾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環顧室內,找出以前峰送我的書籍《傲慢與偏見》、《心靈的焦灼》等,還有他送的我幾乎沒有離過身的隨身聽、常在手邊的計算器等,放在一個小紙箱子裏,推開窗子往樓下看了看,沒舍得丟下去。
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為生活奔波的行人,坐小車的,騎自行車的,做小買賣的,打掃街道的,他們有痛苦嗎?有值得他們痛不欲生的事情嗎?我這時如果縱身一跳會成了今天的晚間新聞嗎?峰會為此落淚嗎?想到了峰,又一陣難以抑製的傷痛,撲到床上接著哭。
痛定思痛,不知該怎麽再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下去。我們一起手挽手走過的路,一起肩並肩看過電影的影院,一起在晚霞落日時分漫步的河岸,一起在春意融融時賞花看動物的公園,四年當中,我們的腳印層層疊疊印在樓下的人行道上。。我不要再看到這些,心理承受不了了。
第二天,我打越洋電話給我表哥:“你把我辦出去,不管什麽渠道,越快越好,我一天也不能等了!”電話那頭表哥問怎麽回事,我哽咽到說不出話來。表哥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以最快的速度給我辦好了留學手續。
辭父母,別故鄉,飄洋過海去流浪。臨行前,管不住自己似的給峰打了個電話,聲音盡量平靜:“我要走了。”
“去哪裏?”
“地球那邊,美國。”
“你去美國?那我就去月球。。別鬧了,過幾天我去看你。”他不相信。
我趕緊扣了電話,再說就要哭出聲了。
去北京的長途大巴上,播放著曾藝程的《離人淚》
曉風殘月夜色茫茫
何處琴聲纏綿悠長
看飛花,花落盡
千言萬語無處話思量
高樓獨酌愁已斷腸
誰能讀我離人情傷
拂紅袖,未添香
隨雨浸透滿腮淒涼
離人淚,淚成行
流進了山高水長。。
是誰專門為我送行選的曲子嗎?聽得叫人心碎,更添惆悵。
邊上坐個兵哥哥,一臉狐疑地看著我,遞過來一包紙巾。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