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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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張綖：“少遊多婉約,子瞻多豪放,當以婉約為主”

清王士禎《花草蒙拾》：張南湖論詞派有二：一曰婉約,一曰豪放.仆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惟幼安稱首.

少遊亦即秦觀,晁無咎 "近來作者,皆不及少遊.如“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也.而子瞻亦即東坡居士,一曲"大江東去"常使英雄淚滿襟.

"婉約" 與"豪放",明代徐師曾在《文體明辨序說·詩餘》婉約者欲其辭情蘊藉,豪放者欲其氣象恢弘.而細言之,婉約者多陰柔,細膩多情,春花秋月,然豪放者多陽剛,豪氣雲天,是故古人雲柳永詞“隻合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外曉風殘月’.”而東坡詞‘大江東去’“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

常見人談"婉約" "豪放",將之截然分開,以為東坡詞隻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孰不知此乃一誤區.

不見子瞻雲: "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 短短十三字, 無論英雄美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到頭不過一陂黃土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卻又與賀梅子一首"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異曲同工,讓人潸然淚下.....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詠物擬人,情至濃處,細膩婉約不遜婉約詞人.

"婉約" 與"豪放" 不過是兩種不同的表現內容和風格而已,不可截然分開,也不能簡單地分個高下,更不能說誰的思想較膚淺,誰的思想更深刻,不過個人喜好而已,且婉約詞人寫豪放而豪放詞人寫婉約並不少見.

前已舉子瞻之詞為例,再舉如辛棄疾的《摸魚兒》"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字麵上訴說宮怨,而句內則一片憂國心,讀來沉鬱頓挫,迴腸蕩氣."肝腸似火，色笑如花"便是對他詞的最好寫照.

婉約詞除前文所列舉少遊的滿庭芳詞外,他下麵的一些詞也膾炙人口:

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踏莎行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
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裹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
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
曉陰無賴似窮秋，
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
無邊絲雨細如愁。
寶簾閑掛小銀鉤。

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
金穀俊遊，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
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

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
花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
煙暝酒旗斜。
但倚樓極目，極見棲鴉。
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還有晏幾道:

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鍾
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
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
猶恐相逢是夢中

阮郎歸

天邊金掌露成霜
雲隨雁字長
綠杯紅袖趁重陽
人情似故鄉

蘭佩紫，菊簪黃
殷勤理舊狂
欲將沉醉換悲涼
清歌莫斷腸

好的婉約詞實在是太多了..........

豪放詞也有很多雖然和婉約詞不能相比. 蘇詞就不多說了,以下辛棄疾的水龍吟也是我的所愛:

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
把吳鉤看了，欄幹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鱠。
盡西風、季鷹歸未。
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
倩何人，喚取盈盈翠袖，搵英雄淚。

豪放詞除蘇辛外, 還有張孝祥、韓元吉、陸遊、劉克莊再加上陳亮及劉過等.

張孝祥《念奴嬌·過洞庭》一詞尤為喜歡: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怡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最後幾句以西江之水為酒,北鬥星為勺,世間萬物皆為共飲之賓,天地唯我獨尊.與前"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相應,一小一大,小外而內函乾坤,氣勢是何等的恢弘,胸襟是如此的寬闊, 一字一句讀來, 毫無嬌柔造作.

至於陸遊,他的愛情故事廣為人傳,錯,錯,錯, 和莫,莫,莫,及沈園題詩亦是不朽的愛情之作. 然他的豪放也不遑多讓他人《秋波媚》:"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台.悲歌擊築,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頗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芭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人征戰幾人回"的悲壯,然卻又有堅定必勝的信心.再有喜歡的是: 訴衷情: "當年萬裏覓封侯. 匹馬戍梁州.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謝池春: "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陣雲高,狼烽夜舉.朱顏青鬢,擁雕戈西戍.笑儒冠,自來多誤. 功名夢斷,卻泛扁舟吳楚.漫悲歌,傷懷吊古.煙波無際,望秦關何處,歎流年,又成虛度". 悲哉壯哉.

劉克莊的《賀新郎》我也挺喜歡

"北望神州路,試平章,這場公事,怎生分付.記得太行山百萬,曾入宗爺駕馭.今把作,握蛇騎虎.君去京東豪傑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談笑裏,定齊魯.

兩淮蕭瑟惟狐兔.問當年,祖生去後,有人來否.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算事業,須由人做.應笑書生心膽怯,向車中,閉置如新婦.空目送,塞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