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董橋一定要在夜晚,而且最好是月夜。那月色還要舊,若舊不到秦時,最近也要民國。董橋愛說自己是文化遺民,有一方“董橋癡戀舊時月光”的閑章。讀董橋,光有舊時月色還不夠,最好要洗手焚香,再伴上古琴。當香煙嫋嫋、琴聲悠悠時,用纖纖素手,慢慢翻開他的《舊時月色》,那舊時的景像、舊時的人物就在舊時的情調裏鮮活起來,你仿佛穿越了時光隧道,不知不覺地置身於那舊日的時光。比如他的《舊日紅》裏的蕭姨,形容舉止活脫脫一位民國時的江南名媛。先看長相:“細膩的粉紅膚色襯著精巧端莊的五官,簡直錢慧安的淡彩工筆仕女”;再看衣著:“一件粉藍旗袍,套上一件薄薄的墨綠毛衣,‘冷豔全欺雪,餘香乍入衣’”;當她用蘇白嗲嗲地念出“曲終過盡鬆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時,你會懷疑她比民國還舊,有點紅樓夢中人的味道哩。
文化遺民講品味,養的是心裏一絲傲慢的輕愁。董橋欣賞李媛媛,他能從李媛媛矜持的顰笑中找到宋家姐妹氣韻裏那種久違的民國味。李媛媛是一抹嫵媚的柳梢月色,讓帶著傲慢輕愁的文化遺老所傾倒。董橋欣賞張鐵林,他對張鐵林專玩小文物有一番獨到的見解:“硬是舍了大片雲海一心依戀一勾新月的小襟意識,沒有高遠的學問到不了這境界。”
初讀董橋,是在新加坡。那時常常在新加坡的華文報紙《聯合早報》的副刊上讀到讓人心頭一動的文字。能在沒有四季的新加坡讀到春花秋月,讀到唐詩宋詞裏的意境,宛如一陣久違了的春風拂麵而來,它不但帶給我一陣沁人心脾的清涼,還帶給我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我想那惆悵大概就是思念四季的濃濃的鄉愁。在新加坡這個文化沙漠裏讀到董橋,就如同在荒漠裏偶遇一汪清泉,先是驚喜,繼而讚歎,然後慢慢地享受。想想初遇董橋已是27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之後便買了好幾本他的書,於細細賞讀慢慢品味中咂巴出了中華文化的沉香古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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