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做飯，塵兒忽然跑來問我，媽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三個，弟弟妹妹還有我，都有危險，你隻能救一個，你會救誰？
那一刻，我想起《唐山大地震》裏的那位母親。
我一時有點暈。這個孩子心裏都在想些什麽？如此救媳婦婆婆的兩難問題，我都沒有逼問過老公，如今竟被自己的兒子逼問。
你說什麽？我下意識地問。其實我都懂了他的問題，但我多麽希望，這不是他真的想問。或者他會像往常一樣，在我麵露茫然的時候選擇放棄提問。
而這一次，塵兒卻固執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並且再一次強調，隻能在我們三個中間選一個，就一個。
這個小家夥，為什麽這麽鑽牛角尖呢？他一定不知道，對媽媽來說，這是一個多麽殘忍的問題。
我依舊做不懂狀掩飾自己的為難，不想被一旁的凡兒聽到了，他一邊穿鞋子準備去院子，一邊張口就答，救妹妹。Then our family can keep going，不然，我們家就沒有了。
說完，凡兒一推門就出去了。仿佛生死於他，就是進門出門這麽簡單的事。
凡兒的回答太自然太迅速了，連同他給出的理由都讓我震驚。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凡兒一向懼怕死亡，無論天堂被我形容得多麽美麗誘惑，在凡兒眼裏，最值得留戀的隻有人間，隻有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的這個小小的家。
我還在凡兒的回答中感慨著，塵兒卻繼續追問我，媽媽，你究竟會救誰？
我無奈，反問塵兒，你覺得媽媽該救誰呢？
塵兒想了想，救妹妹吧。要是沒有妹妹的話，爸爸會很傷心的。
我一直反對老公對愛兒那副低到土裏的媚相，連塵兒都看出來了，爸爸對妹妹特別得好。塵兒這個理由讓我覺得內疚。
幸好塵兒接著說，還有就是，弟弟已經活了7年了，我已經活了9年了，就妹妹才活了4年多，就救妹妹吧，她活得時間最短。
仿佛塵兒懂得，這人世是無比美麗的，活長久一點都是恩賜。他和弟弟都比妹妹享用了更多的人世，所以，如果隻有一個機會，就給妹妹，她比他們少享受了幾年。
那個懵懂無知，幸福地享受著所有愛護的愛兒啊。她大概還不知道，她有兩個多麽愛她的哥哥。
我幾乎要落淚了，為塵兒的懂事。如果凡兒的回答出於某種本能，那麽塵兒的回答則是在思考之後的結果了。
懂得死意味著什麽之後依然讓出生的機會，就是有知而無畏吧，比之無知無畏，更為難得可敬。
忽然想到，塵兒和凡兒的回答極其符合最基本的人文思想：生死關頭，把生的機會讓給女人和孩子。這該是人一種惜弱的本能和與生俱來的文明吧。因為此，人稱為人。
可惜，扭曲進化之後的人類，似乎隻是無限度地放大自我，或者無恥地諂媚，比如那句著名的號召，讓領導先走，乍然入耳，多麽冷酷而血腥的一句話啊。
事後我又問凡兒，為什麽選擇救妹妹？因為妹妹是女孩啊。妹妹可以生小孩子，我們不能。凡兒說。
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家夥，其實都懂得。
當然，當我再問一次，你確定先救妹妹嗎？凡兒看著我，想了想，眼睛裏有認真的祈求：也救我吧，媽媽，還有哥哥。
我一下子繃不住了。
我一向隨性任性，對人生裏的很多取舍都極其隨意，隻有這一個，隻有這一個，我永遠無法做出選擇。
有什麽比這更難的選擇嗎？沒有了。
我希望我這一生不要麵對它。天下所有的父母都不要麵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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