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世界
很久以前讀的茨威格的《昨日世界》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但是他那種對歐洲,對維也納的眷戀之情卻一直留在我的印象中。
他就像是一株植物被深深地栽種在了那片世界大戰前平靜寬容自由的奧地利大地上。茨威格出身富有的猶太家族,父親是大實業家,母親出身可以媲美貴族的大猶太家族,當他二戰中迫不得以流亡到巴西的時候,站在南美洲這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回首往事,從前的生活都蒙上了一層溫情的薄紗,昨日的世界,昨日的歐洲,那黃金時代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難以割舍,
而今天歐洲大陸正在熊熊燃燒,一切過往全都毀滅殆盡,理性敗給了暴力,一代理想主義者全軍覆沒,文明被罪惡的欲念衝擊得四分五裂,可以想見茨威格寫這本書的時候內心是多麽的痛惜。
我記得他在第一章寫到維也納,音樂藝術科學之都,不論貧富種族宗教,這座城市給了所有人最寬廣的胸懷,皇家劇院是那時人們最熱衷的地方,隻有頂級的藝術家才有資格登上那裏的舞台,而下麵坐著最熱情也是最嚴苛的觀眾,錯一個音符都逃不過全體觀眾靈敏的耳朵,
人們對藝術享受的追求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這個城裏的居民在安逸中過慣了穩定的生活,他們於權和利都不是那麽有進取心,卻在精神享樂方麵費盡了心思,那時大家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戰爭爆發後再回頭看,那樣的生活恍惚是在童話裏。
茨威格從前對他母族那些自命不凡的高貴親戚很不以為然,常在心裏嘲笑他們,然而現在他懷念他們那種以有文化和精神追求為傲的生活方式,因為這一切如今都被野蠻的戰爭踩在了腳下。玉石俱焚,他這代人正經曆著文明的倒退,這是他們從前從沒想過的事情。
回憶這些往事,茨威格的筆一直是平靜的,理性的,但是那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就是有一種難解的悲傷,他試圖站到世界和曆史的上方,用理性去解釋現在的毀滅,他希望這隻是人類漫長前進史中的一個短暫的間歇,未來歐洲可以重拾昔日榮光,再建和平自由寬容的家園:
“所以時至今日在我內心深處似乎還沒有完全擺脫那種幻想,雖然我對此已充分認清和完全失望。一個人在童年耳濡目染的時代氣息已溶入他的血液之中,是根深蒂固的。不管現在每天在我耳邊聒噪的是什麽,不管我自己以及無數和我命運相同的人經曆過怎樣的侮辱和磨難,我仍然不能完全違背我青年時代的信仰:盡管有這樣那樣的挫折,總有一天會重新好起來。今天,我們懷著偶然若失、一籌莫展的心情,像半個瞎子似的在恐怖的深淵中摸索,但我依然從這深淵裏不斷仰望曾經照耀過我童年的昔日星辰,並且用繼承下來的信念:我們所遇到的這種倒退有朝一日終將成為僅僅是永遠前進的節奏中的一種間歇—來安慰自己。”
身處戰爭中他對未來毫不篤定,他隻知道自己心中對昨日世界的信仰不會消失,可是那時代還會重來嗎?他似乎連希望都不敢有。對於一九四二年飲彈自盡的茨威格來說,這樣的世界再也沒有回來,他生命中的維也納,黃金時代的歐洲就隻有一次,它們都停留在了昨日的世界裏。
看他筆下昨日的歐洲就像是看今天的歐洲,一切又都如他所願重建起來,可是也許我們是再次生活在了童話裏,這薄薄的一層氣泡不知何時又會被戾氣捅破,人們心中又生出對和平的猶疑再次深陷在恐怖的深淵中。
是的,站在曆史的高度上,我們都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當自己真的身處其中的時候,怎麽能知道深淵的盡頭在哪裏,麵對世界個人是渺小的,而回歸內心希望那裏有個信仰能稍稍安慰一下人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