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十二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之後到了北京。下飛機,提行李,出機場,吃晚飯,洗過澡,好不容易躺在了酒店的床上, 便馬上進入了夢鄉。
其實準確地說,一覺無夢,睡得很沉。醒來才淩晨四點多。周圍一片寂靜。遠處時不時地傳來幾聲狗叫。忽然覺得有趣----小時候的家在大馬路邊上,每夜總是要吵鬧到很晚才會安靜下來。記得夏天的晚上在母親的蒲扇下,聽著外邊的噪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偶爾走過的行人的足音和低語,蟲聲此起彼伏愈發清晰,晚上才能進城的馬車緩緩駛過,清脆的馬蹄聲踏著如水的月色送我進入夢鄉。有時候不知道哪裏的公雞會引頸長鳴,大家笑罵一定是“周扒皮”家的。好像從來沒有聽過狗叫。想必這些年狗狗們的社會地位和占有率真的是大大提高了吧。
輾轉難眠,迷迷糊糊之中聽到城市慢慢蘇醒的聲音從大地上浮起。那是一種模糊的, 難以分辨的各種聲音的合奏。很快,這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可以聽到車輪滾滾,可以聽到長長短短的喇叭聲,可以聽到公共汽車進站時的排氣聲,售票員用幾十年不變的語調念叨“看車了,看車了”以及自動報站名和“車輛行人請注意,汽車進站了......" 。
北京醒了,我卻昏昏睡去。不知多久,外邊傳來久違了的廣播喇叭放送的運動員進行曲。一個剛剛變聲的小男生在喇叭裏催促大家趕快排隊升旗。去年也是住的這家酒店,知道旁邊是個中學。然後不久便是奏國歌。莫名其妙地覺得這國歌比我們小時候升旗時聽的要快很多。如果心裏跟著唱,一定是到不過氣的。看來中國的效率是飛速提高呀。
在國歌的鼓舞之下我們終於起身投入了那瞬間便喧雜的世界。車子穿過擁堵的街道,駛近紅牆綠瓦的頤和園。為了陪朋友,我踏進了這久違了的兒時樂園,曾經的春遊勝地。因是冬季,園裏顯得格外安靜。亭台樓閣,拱橋長廊,禿枝敗荷。。。 全都沉靜地冰凍在那裏。我們好像是悄悄走進一個冰封了曆史的畫廊。正當朋友驚歎這昔日皇家園林的沉靜美麗,我忽然聽見了一個自以為不甚和諧但朋友卻大感興趣的聲音--- 一個女孩子在叫賣“玉米兩塊兩塊!”他興奮地對我說:“我現在明白你對我講的中文的四聲了!”不一會兒,遠處又傳來了鼓樂聲和一群人的合唱。朋友很肯定似的說:“京劇?!”不禁讓我失笑。 我敢肯定那是一群老頭老太太在唱什麽有關和諧社會, 祖國山河什麽的。
晚上吃飯時為朋友特別點了一個京劇段子《霸王別姬》以正視聽。
回到北京免不了購物。不論是什麽檔次的商場,一進門一定聽到的是“Jingle Bell” 和 “I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當然,唱的是中文。現在賣東西的小販很是聰明,不再費心琢磨顧客年齡以區別是該叫“大姐”還是“小姐“,一律親親熱熱地叫聲“姐”。年紀明顯小過他們的, 會換成“美女”。想起以前看過的文章,說稱呼上從“小姐”,“阿姨”到“大媽”,“大嬸兒”,聽得人寒心。現在恐怕沒這個問題了。我很自信在兩三年裏還可以保有現在的稱謂。真是精神文明的進步!
在北京的幾天非常冷。有天晚上刮起了大風。酒店的窗戶似乎質量不佳,嗚嗚的風聲似鬼哭狼嚎。女兒第一次聽到風聲可以這麽可怕, 久久不能入睡。我們隻好躺在床上聊天。我問這是不是北京最可怕的聲音。女兒回答:“不是。我最怕的是聽到有人在街上吐痰的聲音----喝兒...呸!”女兒很是逼真地模仿了一下。我正不知如何對應,她接了一句:“更可怕的是隻聽到‘喝兒’。。。。 沒那個‘呸’字。不吐出來了嗎?”我是徹底語塞了。
女兒終於在風聲中睡著了。我卻才想到要對她說的。我想對她講,忘記那不愉快的聲音吧,北京還有很多你該聽到和記住的----白家大院兒的服務員不說“歡迎光臨”而是說“吉祥”;老大爺手裏滾動的紅亮的核桃碰擊的聲音是多麽特別;開出租車的叔叔懷裏揣著的葫蘆中的蟈蟈在冬天一樣鳴唱。。。
閉上眼睛,聽一聽,我的北京, 這首故鄉的樂曲裏,很多新的樂器,不少新的節奏。但是那調子似乎和舊日子還是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嘈雜聲中, 我似乎還是可以聽到“小皮球,香蕉梨,馬蘭花開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