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一些看似很相似的,其實差別很大,可以比喻為“習相近,性相遠”;反之,還有一些人看似差別大,實際上差別小,可以比喻做“習相遠,性相近”。
比如李白和陶淵明。
兩人不僅相差三百多年,而且一個狂放,一個靜穆。但實際上,從他們的詩文、愛好、人生經曆,很有不少相似性。
除了生逢亂世,有節操,喜歡山水、飲酒、作詩外,他們還有一個容易被人忽視的最大共同點:不羈。
他們都是超脫凡塵的。
隻是李白的不羈,前麵要加上狂放兩個字。陶淵明的不羈,要在前麵加上率真兩個字。
所謂不羈,就好像脫韁的野馬,不喜歡被韁繩給拽著,被籠套給套著。李白表現出來就是狂,老子摔下你,不讓你騎,我狂奔,讓你追不上。陶淵明表現出來,就是回歸大自然,做一匹自然的野馬,自由自在,不到朝市中來受人驅馳。
在名教的社會裏,你要堅持自我,率真自然,而不跟著講尊卑、禮法、奉迎,本身就很難,就是不羈。
陶淵明的不羈,是通過甘守恬淡,以道家的清靜無為來實現的。
李白的不羈,則是混跡於朝市、鄉野、市井,名流和風月場,是一個混世公子哥兒的形象。他不甘守恬淡,總想著轟轟烈烈。
兩人都曾在宦海中簡單走過那麽一遭,就經曆過殺身之禍。
李白在安史之亂中,投入永王李璘幕府,不想李璘是打著平叛的旗幟,割據江東,想當皇帝。很快就被肅宗幹掉了,從永王以下,作為亂臣賊子都被殺了,本來也要殺李白的,因為名氣大,老婆又出去打點,加上有郭子儀擔保,說這個人沒問題,就算了,改為流放貴州,走到途中的重慶,運氣好,遇到天下大赦,躲過了這一劫。
陶淵明則是在前有王恭之亂、後有孫恩造反的時候,加入了東晉權臣桓玄的幕府。這個桓玄平亂以後,功高震主,圖謀篡位,隻當了不到半年的皇帝,就被劉裕起兵殺掉了(劉裕後來又篡位,成功了,建立宋,他就是南朝宋齊梁陳的宋武帝)。陶淵明在桓玄尚未篡位時,母親去世,請假回家守孝三年,在桓玄篡位時,加入了劉裕幕府(又改入劉裕手下將軍劉敬宣的幕府,很快就辭職了)。也是十分險要。如果不是因為母親去世,他留在桓玄身邊,可能不是被桓玄殺,就是被劉裕殺掉。
不管你有多大名氣,有多大才氣,哪怕你人格高尚,在政治動蕩的時候,人家要殺你,也就一樣殺了。所以趙高殺李斯、王允殺蔡邕、曹操殺孔融,搞不好還要株連全家,夷其族。
陶淵明是看清這一切了的,寧可歸隱田園。李白則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依然想去出人頭地,轟轟烈烈,至死方休。
所以,陶淵明若狂放混跡於世,就成了李白;李白若真正放得下,就成了陶淵明。
兩人追求天性的自由,是一樣的。這在中國幾千年的人文社會裏,沒幾個人真正做得到。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和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是一樣的。現在大家都學乖了,整天左一個領導,右一個領導,以委身、逢迎為自然。直到今天,也沒幾個陶李這樣品性的人物。但我們骨子裏渴望能站直腰,可能這也是我們喜歡陶李二人的一個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