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是我在北京從來未曾見過的,即便是冬天,都叫人難以相信它竟有著這樣持久的耐心,四天過去了,沒有絲毫收斂的樣子,沒白天沒黑夜的,呼嘯聲也駭得驚人,這樣春末夏初的時節,這樣的風怎麽都叫人覺得無比的詭異。
早上,看見網絡上傳播陳曉旭的離世,總覺得不那麽可信,盡管知道她身體不好,出家修行,卻總還是沒想那麽遠,誰知道,很多事,就是在讓你連驚詫都來不及梳理的時候,一切就過去了。
13號,該是北京這場風開始刮的那天吧。
如今忽然覺出這風起的緣由來了,那大觀園中瀟湘館內,那把曾經伴隨著她的古琴,該在這樣的風裏,獨自彈唱著怎樣的樂曲。林妹妹死時,有詩稿化蝶相隨,陳曉旭離世,卻有佛音清樂渡魂。
生命總是脆弱得我們不忍觸摸,我不敢去看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悼文哀音,我連看那些林妹妹劇照的勇氣都喪失了。我怕這些淒楚而絕美的容顏與她的香魂一道離去,忽然對於生命再沒有了仰望的畏懼。
紅樓一別二十年,當年還是初中生的樣子,想著同學間編排紅樓人物的樣子,想著那時一下課就開始討論紅樓夢的劇情,為著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吵得不亦樂乎,今天會覺得多麽的幼稚可笑,可是當初那般的年齡不正是這些大觀園中女孩子們的季節嗎?或者年少總是夢,少女總是詩,懂得更多的不是我們這些被世俗的風霜敲打得垂頭喪氣的成年人,而是那些心性相近,同齡而歌的少男少女。
如今看紅樓看得滿滿的傷心與無奈,當年看紅樓看得滿滿的歡心與惆悵。惆悵,我們這個年齡的人除了偶爾的一把歎息,何來無端無由的惆悵。
在北京這場狂風中行進,看著那些被風抽打下來的枝條,還顫動著新鮮的綠葉,春天才走遠嗬。可是一些生命卻永遠隨著春天去了,沒有過多的留戀,隻有絕塵而去的背影。
三年紅樓生涯,留給我們二十年可以追憶的夢。藝術就是偉大到可以叫你無數次去回味那些零星或者散落的片斷,那些無需多完整,卻可以勾起你酸甜往昔的細節。
這個世界還有林妹妹嗎?我不知道,卻曾曉得,有那樣一個東北的女孩卻把江南的風韻在舉手投足間毫無保留地展露給所有的觀眾,那清麗淒婉的麵容,那楊柳輕曳的腰身,那花開花謝中的絕唱,那捧讀詩書,那素手擬琴,無不叫人脫口而歎這個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的女子一聲: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牡丹謝了花事,海棠驚了春夢,花葬有時,人去無期,人的生命不若這些紛紛攘攘而開得熱鬧的花朵,無論如何的寂寞,總有另一些花的生死相隨。可是人呢?來時一個人孤零零,去時一個人孤單單。
她終於剪去這萬縷青絲,她終於不再眷念著這十丈紅塵,她走入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裏可會有這花飛與花落,可會有這淚水與絕望。
拾不來桃李落英,築不起香魂青塚,我隻在這越發緊促的風聲中,為你焚燒一炷清香,再無這愁結難解冷雨來,落花滿地傷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