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上空的雄鷹

 

 

 

 

0

寂寂兮宇

寞寞兮宙

英雄何在？

吾之心底

 

1

張小四子是我們這幫小妖的頭。

2

清水河東西走向。河之南岸有一排人家。由我家向西，先是一塊秧池地；再向西，張各莊，是張小兵子，張小忠子等幾家圍成U形的院子；再向西，就是張小四子的家。

我們丁家族與張家族並不融洽。丁家族有人當兵招工，張家族會寫人民來信去公社和縣裏反應情況，說被招兵招工的如何如何不合格。張家族有人當兵招工，丁家族也會寫人民來信去公社縣裏反應情況，說被招兵招工的如何如何不合格。張小兵子他爸是大隊民兵營長，也是張家族告丁家族的召集人。我小叔，丁小龍，張家族的人叫他丁小蟲，中學畢業，愛惹是生非，是丁家族告張家族的召集人。

張小四子他爸是縣委秘書，張秘書。張小四子他爸與我大伯至厚交好。我大伯在地區工作，在那兒成家，所以，不常回來。張小四子他祖父，張大爹，與我祖父關係很鐵，老哥倆常湊一起喝兩盅。

3

張小四子大我三歲，比我高一年級，成績不好，也不壞。上課小動作多，所以，我戴上紅領巾時，他還沒有。張小四子膽大。上學下學的路上，經過墳塋地時，他就立在近墳塋的路那邊，我們幾個小妖就躡手躡腳魚貫穿過，他再殿後。雨天過獨木橋，張小四子就把我們的書包收聚，先過橋，把書包掛在對岸小樹上，再回來，把不敢過橋的，牽著手，拉過橋。有此一二，我們就心甘情願地做張小四子的嘍羅。

張小四子家前院是幾排梧桐樹，這是張秘書從農科站買來試種的，胳膊粗，不生蟲，夏時成蔭，童童如車蓋。吃過早飯或吃過中飯後，我們先去張小四子家前院的梧桐樹下，等人聚齊。有時會遇到張大爹，每遇到張大爹，他都會在他衣袋裏摸一摸，有時會摸出糖塊，往我們口中塞。人聚齊，張小四子說聲，“開路”，我們就跟在他後麵，走過田埂，穿過河堤， 過橋------。天氣好，大家高興，張小四子就會折根樹枝，把我的紅領巾一頭係在樹枝的一頭，做成紅旗。張小四子舉著旗領頭，大家排成一隊隨後，邊走邊發表意見，張小兵子說我們今天應該叫“遊擊隊”，張小忠子說我們今天應該叫“新四軍”，我說我們今天應該叫“八路軍”，------。張小四子說，別吵，都是共產黨，我們是-----人民子弟兵。於是那天就叫“人民子弟兵”。於是那天這隊衣衫不整的“人民子弟兵”，雜雜遝遝於上學路上，雜雜遝遝於下學路上。

4

徐大兔子是我們的敵人。

徐大兔子是我表哥，二姑家的。二姑家在我們家正南方向兩裏處。徐大兔子長我三歲，與張小四子同年，也同班。徐大兔子成績不錯，由於他是我們的敵人，自習課他與張小四子吵架打架，所以，他也無緣於紅領巾。徐大兔子身後也有一隊鬼怪。

5

學校四麵環水，在東南角有條路用於出入。出了學校，向東走300米左右，有塊打穀場，由打穀場向北是我們回家的路，向南是徐大兔子他們回家的路。打穀場是我們交戰的戰場。中午不行，時間緊促。放晚學後，書包交給女生看管，雙方捉對廝殺。有規矩，不準抓臉，摔倒為算，跌疼不許哭------。於是，徐大兔子揪著張小四子，張小兵子抱著吳二賴子，張小忠子架著黃三呆子，我追著杜幹蝦滿場跑------。

我後來看“動物世界”，驚歎狼崽子，狗崽子，貓崽子的追逐嬉戲與我們那時沒什麽不同。天色漸晚，大家也累了，戰鬥結束。這時，徐大兔子有時會與我互遞“情報”，“丁小日本，我家殺羊了，我媽讓我告訴你，叫外公星期天到我們家去，你也去。”

“知道了，徐大漢奸，星期天一定去，把你家羊吃光。” 之後， 在晚霞中，大家灰頭土腦，各各尋路還家。

6

那年早秧季節，麥子黃而未熟，油菜花盛而未謝。星期六，在打穀場耍玩了一回後，我們一行人迤邐回家。青萍河堤上的雙木橋不知什麽原因，又變成了獨木橋。張小四子把我們的書包收攏並送到對麵，返回來後心生一計，說他在前頭走，牽著張小兵子，張小兵子再牽著張小忠子，張小忠子再牽著大華子------，一次過橋。結果，張小忠子一步未穩，跌河裏去了，並牽連著橋上的四五個孩子一起落水。好在河不深，大家撫著獨木橋上岸。張小四子在前頭，一見形勢不妙，就鬆手跳上岸。一群落湯雞垂頭喪氣到了張小四子家前院幾排梧桐樹下。張小四子他媽問了事情經過，操了根柳條要抽張小四子，“你是哥哥，把人家孩子帶水裏去了，不成器的東西。” 張大爹也在，攔住了張小四子他媽。並在他衣袋裏摸摸，摸出糖塊，往我們每人口中塞了一顆，哄我們趕緊回家換衣服，“別著涼了！” 張大爹叮囑。 張小四子他媽怒未消，繼續罵張小四子，“你爸爸今天回來，看不教訓你。”

張小四子他爸，縣委張秘書，那天沒有回家。

7

星期一早飯後，我們照常在張小四子家前院幾排梧桐樹下人聚齊，張小四子說聲，“開路”，我們就跟在他後麵，走過田埂，穿過河堤， 過橋------；星期一午飯後，我們還在張小四子家前院幾排梧桐樹下人聚齊，張小四子說聲，“開路”，我們就跟在他後麵，走過田埂，穿過河堤， 過橋------。星期一放晚學後，我們仍然在打穀場耍玩了一回，一行人迤邐回家。離張小四子家不遠，我們發現張小四子家前院幾排梧桐樹下有許多人，再近，發現梧桐樹下有許多花圈。於是我們小跑------。

張小四子他爸，縣委張秘書，那天沒有到家。他在回家的路上，救人，不幸遇難。

8

我祖父那幾天不在家住，他給張大爹做伴。“張老頭頭發一夜全白了，可憐啊！” 我祖父後來歎說。大伯也回來了。大伯是抱著張小四子他爸的骨灰盒回來的。我小叔，丁小龍，也去守了一夜靈。出殯時要求抬棺，開始，張小兵子他爸，大隊民兵張營長不同意，說不是他們家族的，後來也同意了。我媽在我們的臂上纏了黑紗。

縣上本來說建個大陵園，張大爹沒同意，說立個碑就行。於是就豎立個半人高的碑，青麵大理石的，黑體篆字：張光榮烈士之墓。

9

頭七過後，我們在張小四子家前院幾排梧桐樹下人聚齊，張小四子默默不說話，在前麵走，我們仍然跟在他後麵，走過田埂，穿過河堤， 過橋------；經過墳塋地時，張小四子仍然立在近墳塋的路那邊，我們躡手躡腳魚貫穿過，他再殿後。雨天過獨木橋，張小四子仍然把我們的書包收聚，先過橋，把書包掛在對岸小樹上，再回來，把不敢過橋的，牽著手，拉過橋。隻是，放晚學後，我們不再與徐大兔子他們捉對廝殺。大家默默分手。

油菜收割了，麥子收割了，插秧季節也過去了，張小四子家前院梧桐樹枝葉交互成蔭，童童如車蓋時，他們搬家了。

10

張小四子的祖父，張大爹，沒走。張大爹說，故土難離。我祖父說，張老頭有心思。每月一號，大早，我們都會看見，張大爹一步一步在他家門前的田埂上南行，再踏上青萍河北堤，東走幾步，拐上綠籬河東岸，南行，止於白魚河。那兒是張小四子他爸，張大爹的兒子，烈士張光榮安息之處。夏雨天，他打傘；秋葉黃時，他踏著晨霜；那年雪積得厚，張大爹的白發皓如雪，在銀光中，他踩著深雪，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