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橘頌》(登載於僑報: 06/17/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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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僑報》文學副刊，2011年6月17日

 

父親的 《橘頌》

去年的父親節 , 滿心歡喜地給遠在江南的父親寄了一個快件郵遞 . 裏麵有一包他最喜愛的果仁巧克力豆 , 還有一小瓶自做的 ” 桃醬 ” . 因為這棵桃樹 , 是幾年前父親來美時栽下的 , 現在已果實累累 . 很多次告訴他 , 春天來時這桃花開得是多麽的璨爛 , 果實是多麽的甜蜜 , 他一直都在想象中 . 窮於措詞描述 , 我幹脆將甜如蜜汁的桃子選了幾個製成了一瓶果醬 , 父親節時寄去以給他一個驚喜 .

今年的父親節 , 父親已隨南歸的大雁去了不知哪裏 , 無論生死傷痛由不由我 , 不論我這篇思念能不能寄 , 我想 , 我永遠都會在每年的這一天 , 向他傾訴女兒的心意 . 前幾天 , 弟弟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 , 找到了一篇多年前他 ( 譯 ) 寫的一篇 ” 橘頌 ” , 因此 , 今年的父親節 , 我會將兩個中國的橘子 , 放在他的像前 , 這篇隨筆 , 貼在任何他可能看得見的地方 .

橘多生南國 . 在故鄉曾看到過橘園 , 一片片的橘樹 , 一人多高 , 葉呈黛綠 , 鬱鬱蔥蔥 . 金黃的果實布滿枝頭 . “橘頌”的 ” 頌 ” 是一種詩體，取義於《詩經》“風、雅、頌 ” 之一。據說為屈原放逐江南時期而作。此詩以詠物而寄情 , 借橘樹而讚美堅貞不移 ,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蘇世獨立，橫而不流” 的品格 . 象極了父親清風獨立 , 堅韌多姿的一生 . 記憶之中 , 曾聽父親跟我介紹過多次 . 多年之後的今天 , 斯人已去 , 天外卻飛來了父親的這篇從未讀過的遺作 , 想必是他在父親節來臨時 , 用這種方式來 與我相敘 . 讀著它往事又曆曆在目 :


那一年 , 由 香港“鳳凰”電影公司拍攝的一部古裝片《屈原》正在上映 . 全家一起興致勃勃去看 , 當時就被這部電影所展現的獨特魅力而吸引 . 戰國時代 , 楚國大詩人 , 政治家屈原力主對外聯齊抗秦 , 在弟子宋玉和侍女蟬娟的協助下，撰修了限製貴族特權的新法令，遭到貴族集團的靳尚密謀拉攏寵姬南後與屈原對抗，被免去了官職，將他流放；屈原滿懷悲憤漫遊漢北，寫出了著名的《離騷》 . 並以 “橘頌” 一詩告誡弟子宋玉要像橘樹一樣“獨立不倚”、“至誠一片”，在這個大波大瀾的時代要“生的光明，死得磊落” .


電影是由鮑方導演 ( 和主演 ), 而他的女兒鮑起靜在影片中飾演的蟬娟是那麽的清新動人 . 朱虹飾演的南後雖然陰險但也儀態萬千 . 記得父親在看完電影之後 , 感歎良久 , 還和我就故事情節 , “橘頌”原詩 , 以及演員的動人表演討論了一陣 . 後來還買了 VCD 在家再次欣賞 , 看電影的過程中 , 特別提示我觀察蟬娟 , 南後的一舉一動展現出來的不同形式的古典之美 , 以及為何要這樣表達才符合故事中的細節 . 那時侯 , “橘頌”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而讓我深深迷醉於其中 , 尤其是蟬娟彈古箏 《橘頌》那一段 , 是 那麽的無以倫比的雅致和溫馨 :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誌兮。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

電影的畫麵由遠而近 : 屈原 ( 鮑方飾 ) 走了進來 , 眼中洋溢著的 , 是父親才有的目光 . 他的侍女嬋娟（鮑方女兒鮑起靜飾）正在邊彈古琴邊唱這首《橘頌》，她身著寬袖素裳 , 頭上分梳著兩側發髻秀美無雙 , 指下琴音嫋嫋 , 畫外餘韻繞梁 . 遠古的詩詞 , 眼前的銀幕 , 更有父親的陪伴 , 此情此景 , 怎不叫人追憶和向往 ……

感謝 《橘頌》，讓我令略過如此美麗的絕唱 .

感謝父親 , 讓我這些溫馨的回憶 總有你在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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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錄下父親翻譯的 《橘頌》 :

《橘頌》 BY: 父親 ( 於 1992 年 4 月 )

 

 

-- 屈原《橘頌》詠懷敘誌 , 全篇參差錯落 , 餘甚愛之 . 曾購一橫幅懸於客廳之東牆 每常頌讀 , 則榮辱皆忘 . 故作文言對照 雅俗共賞 .

 

天地間美好的橘樹啊！隻能在適應你的水土中生長。

不能遷移地方種植的天性啊！你隻能生長在南方。

根深蒂固難以遷移啊！表現你專一意誌的堅強。

綠綠的葉，白白的花啊！多麽可愛，茂盛芬芳。

長著尖利刺的一重重的樹枝啊！用一團團的果實扮裝。

青黃混雜的皮色啊！紋理色彩多麽燦爛輝煌。

色彩鮮明的外表和潔淨的內瓤啊！好似能擔負重任的君子風尚。

恰到好處的氤氦香氣啊！出類拔萃美好無雙。

讚歎你從小就具有的意誌啊 ! 多麽不同凡響！

驚羨你傲世獨立不能遷移種植的天性啊，

令世人喜愛，但決不是孤芳自賞。

歌頌你根深蒂固，難以遷移的本質啊，

是那麽不卑不亢，多麽心胸寬廣！

你清醒地獨立在這個世界上啊！

不因世俗的好尚而改變意誌，也不隨波逐浪。

你謙慎自守把事情藏在心裏啊！總把得失榮辱丟在一旁。

你弘弛美德無私無畏啊！與天地並立，世紀無雙！

我願同你度過所有的歲月啊，友誼地久天長！

我要以你秀外慧中，美而不淫的氣質為榜樣啊，

梗直而有法度，莊嚴而又軒昂。

幼小的桔樹啊，我的師長 ,

我要把你種植到庭院中作為學習的榜樣啊！

就像景仰伯夷叔齊那樣。

 

原文：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誌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圜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白，類任道兮。紛縕宜脩，姱而不醜兮。
嗟爾幼誌，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夢江南 隨筆於 2011 年父親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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