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打電話回家，得知媽媽她們去掃墓了。才省起，原來又到清明。我無法去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墳上祭掃，隻好在心裏默默地祈願他們在天上平安。提筆寫寫我的祖輩，這個念頭已經轉過多次，可是每次都覺得這支筆太沉重。這一次，並沒有改變，可我想，還是先記下一點零星的關於爺爺的記憶吧。
一轉眼，爺爺離世已經快二十年了。爺爺在世時，對我十分疼愛。記得我小的時候，每次爺爺吃蘋果，都把我叫過去，分給我一片。那個時代，蘋果也是很“金貴”的，加之爺爺十分節儉，一隻蘋果總要分兩次吃，每次隻吃一半。所以能分到那麽一片兩片，是十分特殊的待遇哦。
爺爺的確是個克勤克儉的人。他識的字不多，但還是把家用都記錄在小本子上，一筆一劃，非常認真。我記得奶奶那時就常常抱怨爺爺太節約，每月給的菜錢總覺不夠花，再問他要又要被他講。
這麽說別人一定覺得爺爺太過摳門。然而爺爺隻是對自己和家人那樣“小氣”。朋友，老家的親戚，若是有什麽事上門來告貸，爺爺從來沒有回絕人家過。說是“借”，其實常是有去無還，可爺爺從來不以為意。
爺爺和奶奶是什麽時候從老家搬到了大城市，我不太清楚。可爺爺憑自己的勤勞節儉，也慢慢做成了一爿小廠。公私合營的時候，那廠的一大半開到了內地，我爺爺還曾去做過一段時間的廠長。我多次聽說我爺爺對工人的大方和客氣，所有的人都對他非常敬重。
文革開始後我家就被多次抄了，還被掃地出門，一家七八口人從小樓搬進了平房。爺爺也少不了挨了批鬥，六十多的人還要坐噴氣式。某天從內地來了工宣隊，點名把他帶了回去，說是要到那裏去鬥。家裏人都捏了一把汗。後來才知道，明裏要批鬥，實際是保護，我爺爺在內地的廠那裏並沒吃苦頭。
我出生在平房裏，小時候總是好奇地聽表哥說起以前小樓的風光。看著平凡的爺爺，也想象不出他曾有過的輝煌。小時候家裏的折疊躺椅全是爺爺親手做的，磨光的竹篾，一片片串起來，釘到圓鐵條焊成的椅框上，再加上一個人造革包棉花的枕頭。爺爺還特意為我們做了小躺椅，讓我們也得意地擁有了自己的椅子。
爺爺的愛好有兩樣，泡茶館是其中之一。我曾跟著他淩晨四點多起床，去茶館裏見識過。說實在的，幼時的我並沒有覺得那有什麽意思。所謂茶館，其實是很普通的老虎灶，讓大家花一分二分錢打開水的，兼賣點茶水而已。裏麵又是煙霧騰騰，大部分的茶客是喝茶抽煙一起來。爺爺不抽煙，卻坐在裏麵煙熏了大半輩子。然而爺爺樂此不疲，因為每天清早和老朋友們聚會聊天，是他的享受。我的享受則是從茶館裏出來，爺爺會給我買一副大餅油條。我就啃著早點，再跟著他步行兩站路，去人民公園鍛煉。當然爺爺是鍛煉身體，我則是瞎玩。記得爺爺還指點我，從高處往下跳時，要前腳掌著地，並且雙膝彎曲。那時我幾歲？好象還沒有上學吧。
在公園裏見識了人家舞劍，回到家我就央求爺爺用多餘的竹篾削出了一把劍。然後就假模假式地在家門口弄堂裏的空地上舞將起來。爺爺樂嗬嗬地笑著看，還衝著我翹大拇指。。。。。
爺爺的另一個愛好是聽京劇。閑暇的時候，他就坐在寫字桌前，聽無線電裏傳出的唱腔。聽到興奮處，也用手指擊擊鼓點，搖頭晃腦，跟著哼兩句。後來爺爺買了一厚本中國戲曲大全，裏麵有各種劇種的介紹，也有戲劇故事。我倒是跟著看了不少，還讀給爺爺聽。
爺爺閑時也打打牌九來解悶。那叫“打五關”，爺爺說。在他的指點之下，我和妹妹都學會了這手。我還搞過迷信，用這個來預測某件事是否順利。畢竟，五關不是那麽容易打通的。說來也奇怪，我在給幾件自認為重大的事件預測的時候，每次都能通關。運氣啊。
爺爺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孫子。據說我妹妹出生的時候，他一看又是個女的，掉頭就走。我想我能諒解他的重男輕女的心態，畢竟他是舊時代的人了。可是他後來愛我們倆姊妹，愛得不得了。
爺爺奶奶原來有二男二女四個孩子。可是我大伯年紀尚輕就離開了人世，因為肺結核病。曾幾何時，那也是要人性命的病啊。我見過我大伯的照片，英俊儒雅，不禁歎息。據說我大伯比我爸爸有出息。我記得多年前小姑曾說了一句，當初我家多有從老家鄉下上來看病的結核病人，我爺爺來者不拒，可當時的人並不懂得傳染病需要隔離，結果。。。。。。小姑這麽說了，沒有人答話，隻是用手去拭眼角。這話是否客觀我不知道，當時結核病的確是流行病，它奪去了大伯的生命，也讓爸爸不得不從大學退學。大姑小姑好象肺部也都有鈣化的部分。唉，大伯走了，我真無法想象爺爺奶奶那個時候心裏是怎樣的難過！
爺爺活著的時候終於被落實政策，又搬進了樓房。可是搬的很遠，離開了老朋友，離開了每天泡的茶館。他買了公園的月票，但是去公園已經要靠坐公共汽車了。爺爺八十歲時精神矍鑠，每天依舊鍛煉不止。然而，長期地吸二手煙，他的肺終於受不了了。。。。。。
爺爺去世的時候，我和妹妹都在他的病床邊。我現在想起來，還是無比後悔，當事情發生的時候，為什麽我隻會愣在那裏，腳都挪不動了呢！如果我做了什麽，或者說了什麽，也許爺爺還能聽見？爺爺享年八十七，也算高壽了吧，但我總覺得他應該能活得更長的。。。。。。
如今我後悔的，是爺爺奶奶在世時，沒有多陪他們，多和他們聊聊。曾經多次在夢裏見到他們，每次都是先驚喜，後頓悟：他們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在夢裏我就撲在他們的懷中痛哭，大慟而醒。常常對自己說，要記住這個教訓，人走了，再不回，人在時，要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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