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偶書（43-46）

（四十三）

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方芳不再說話，隻是用她那雙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那是我當年讀過無數遍的眼神，因此我確信沒有聽錯，但是我理智上卻不敢相信，這樣的一句話是從當年守身如玉的方芳嘴裏說出來的。看著她的眼神，感覺著她手掌的柔軟，我的意識一下子回到了當年那個炎熱的夏天、學校那個安靜的小操場和那些讓人時而迷糊時而清醒的纏綿。

我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問：“為什麽？”我在說話慢的時候，大腦一般都是飛速運轉的。我一邊問，一邊在思考她這行動的原因和動機。是她舊情未泯？是她在跟我開一個大玩笑？還是——她在利用我報複她的老公？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歎道：“如果我一定要做這一件事情，還有誰比你更合適呢？”

我一下子心裏冰涼，果然，我這個老情人要成為她的報仇工具了。方芳的時間拿捏得非常巧妙，明天我就要飛回加拿大，她作案以後，幫凶跑到了千裏之外，這樣一來，整件事情就是有破綻也找不到人證了。

這麽一想，我心裏深藏的那個惡魔也蠢蠢欲動起來。是啊，明天我就要遠走高飛，今天發生的事情，可不就是天知地知我知她知了嗎？

拿定了主意，我堅定地說：“不管你是怎麽想的，我當然一直都夢想當年的遺憾能夠有個了結。”

她微微笑了，左邊的嘴角迷人地挑起。我注意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眼神裏多了淡淡的憂鬱，她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她輕聲說：“那我們走吧。”

我一怔，問：“去哪裏？”

她說：“到了就知道。”

我這才發現她對今天的事情自始至終都有一個深思熟慮的計劃。如果不出意外，她現在將會帶我到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四十四）

我和方芳下樓打了輛出租車。我很紳士地給方芳開了右後車門，請她先入座，然後主動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不等司機問話，方芳輕啟芳唇，說：“山東路如家。”

我雖然多年沒有回國，卻也知道這是一家國內知名的連鎖旅館。我心裏想：果然！

香港中路到山東路不過幾分鍾的車程，還不等我的心跳平靜下來，出租車已經停到了旅館門口。下了車，一句話都沒說，我們兩個就自然而然地一起走進了大堂。方芳說：“你去訂房間好嗎？”我連忙說：“當然當然。”

我在拿出居民身份證的時候還是遲疑了一下，然後忽然意識到我這個時候稍微的猶豫都有可能讓方芳改變主意，於是我堅決地把身份證遞給了服務員。服務員拿著我的身份證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就低頭開始在電腦上忙碌。隻這一眼，我就覺得我的臉忽然燒了起來——這是我久違了的感覺，我都不記得自己上次這樣臉紅是什麽時候了。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方芳。她正抱著胳膊在欣賞大廳裏的擺設，一點都看不出有做賊心虛的樣子，這讓我也頓時放鬆了許多。

辦完了入住手續，我們兩個一起等電梯準備上樓。電梯下來了，然而電梯門打開的一刹那，我的血差點凝固——出來的是——丫頭！

這個臭*****！一刹那間，憤怒、詫異、羞愧一齊湧了上來，我怕自己的情緒會一下子失控，於是趕緊扭頭，裝作不認識她。然而我從她的目光中看出她也認出了我。

方芳顯然也感覺到我的異常情緒，進了電梯以後，方芳問：“你認識那個女孩子？”

我裝糊塗，問：“哪個？……哦，你說剛出去的哪個？”

方芳不無醋意地說：“是啊，真是漂亮呢，不過可惜好像是個雞。”

我打哈哈：“是嗎？嗬嗬，這我沒注意。”對啊，這個丫頭打扮得這麽花枝招展的，還進出旅館，她他媽的不是做小姐的吧？或者，這裏也是她騙人的一個場所？這麽一想，我心裏又開始嘀咕起來，直到進了房間，我還是有些心神不定。

（四十五）

房間門關上的那一刻，全世界的喧囂仿佛忽然消失了，房間裏安靜得有些讓人窒息。方芳把手提包放在椅子上，開始打量這個房間。看得出，她也是有些不自然。

好像又有些下雨了，我聽到有雨點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於是就趁機打破了沉默：“天夠熱的，還好下雨了……你喝水嗎？這裏好像有茶。”

方芳說：“我不渴。”她收回四處張望的目光，溫柔地看著我，然後慢慢走過來，雙手輕輕地環住了我的腰，把頭靠在了我的胸前。我也自然地把她擁在了懷裏。都快十年了吧？她頭發的香味好像還沒有變。

我小聲說：“這麽多年了！我都快忘記擁抱你的感覺了。”

方芳輕輕點了點頭，抬起頭望著我的眼睛，說：“我還記得。你相信嗎？”

這一刻我心裏的那個惡魔好像變成了溫順的羔羊，美人在懷，我此刻竟然一點邪念都沒有了。我仿佛靈魂出竅，站在一旁一邊看著自己這麽柔軟地擁抱著她，一邊傻傻地回憶著一下子鮮活起來的十年前的記憶。多麽奇怪的感覺啊。

倒是她好像忽然想起了我們來這裏的目的，主動鬆開了擁抱我的手臂，說：“太熱了，我去洗把臉。”然後就往門口的衛生間走去。

忽然有人敲門。方芳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了一眼，然後驚慌地跑了回來：“怎麽是警察？？”

我感覺仿佛五雷轟頂，趕緊到貓眼去確認了一下，果然，兩個威風凜凜的警察站在門外!

我也慌張了起來，然後大腦開始急速運轉：警察來做什麽？根據我讀過的所有新聞，警察到旅館，不是嫖就是抓嫖，而看現在的情況，顯然隻能是後者。而我們顯然不是在從事什麽不法行為。同學聚會而已，不是嗎？

這麽一想，我心寬了許多，於是安慰方芳說：“別怕，肯定是警察搞錯了。”

方芳點點頭，眼睛裏還是恐懼。我能理解，即使是誤會，這事情傳到她老公耳朵裏，也就麻煩大大了。

這時警察已經不耐煩了，用力敲著房門，一邊大聲喊：“警察！開門！”

（四十六）

      我剛打開門，一隻幹燥的大手就穩定地扣住了我的脖子，一把把我推在了牆上。我頓時呼吸困難，眼睜睜看著另一個警察矯健地一個箭步衝到了房間裏。

      方芳顯然是大驚失色，驚恐地大聲問：“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

      抓我的警察鬆了手，我一手摸著被卡得生疼的脖子，也跟著警察走了進去。看見方芳驚慌失措的樣子，我不由心生憐憫，說：“方芳你別怕，沒事的。”

      估計警察也發現我們兩個不象他們平時打擊的嫖客娼妓，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問我：“你們是幹什麽的？身份證帶了沒？”

      我一邊掏加拿大護照，一邊說：“我剛從國外回來，這是我大學同學，同學聚會不犯法吧？”

      警察看到我的加拿大護照，頓時態度大變，接過來裝模作樣翻了翻，又遞還給我，說：“那是誤會了，有人舉報說這裏有人從事不法活動。”

      方芳看到警察態度緩和了，一下子爆發起來：“誤會？你們不搞清楚就闖進來，還動手打人，說個誤會就算了？”

      一個警察馬上大聲應對：“打人？誰打人了？你看見我們打人了嗎？”

      方芳勇敢地瞪著他說：“剛才不就是你卡他的脖子嗎？”

      警察笑了：“我卡他脖子，你作證？”他轉身看著門口的服務員，“你看見了嗎？你能作證嗎？”

      服務員趕緊搖頭，迅速從門口消失了。

      我連忙勸方芳：“算了算了，沒什麽事。咱不計較了。”

      這時候，房間門口走進另外一個警察，我抬頭一看，我們兩個同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