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英雄:鎖鏈上的悲劇舞蹈 ——評《赤裸人生》
劉建永
讀莊曉斌先生的《赤裸人生》純屬偶然。2010年4月的一天,在朋友房間裏踱步,在案頭發現了這本書,我便借來一讀。 讀罷掩卷深思,悲劇人生,英雄何在?
一 《赤裸人生》是莊曉斌先生的泣血之作
書中人物融入了作者個人的生活體驗,是他真實內心世界的濃縮。為了能更多地了解本書主要人物丁育生、丁育心的人生軌跡及心理嬗變,筆者專門調閱了作者的個人背景,從對莊曉斌先生的性格、經曆等的心理學分析,筆者對本書有了個性化的體驗。
無須諱言,與當下豐富多彩的精致寫作相比,《赤裸人生》的著述架構、文采技巧顯得並不引人注目,但它質樸、凝重,是一種典型的現實主義的寫作。正因為如此,筆者更能體會到生活的嚴酷、文學的真實。十六年暗天無日的黑牢,十六年鬱積的情思,使作者無意於以文采堆砌華章、以技巧博得青睞,而僅憑對信念的執著,對社會黑暗及人類罪性的臨摹,一揮而就,撰成巨著。讓我們得以回眸那段灰暗的民族痛史。
因為時代的原因,作者沒有接受過正規的寫作訓練,21歲時又被迫中斷學業,含冤入獄16年,直到年近四十,才重新獲得自由,但逝去的光陰一去不複。走出監獄的大門,眼前的世界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我們不難想象,留在作者腦海裏的,還是16年前的一切……正因為如此,作者隻能延用他過去的寫作方式去表達,而這也正是那個荒誕的大時代賦予個人的曆史因由。粗線條的寫作,透露出行文的質樸與真實,也透露出久經壓抑的理想情懷。作者在行文中所顯示的個性張揚是對殘酷與黑暗的激烈反叛,是對曆史際遇的艱難掙紮,更是對命運不公的悲愴呐喊。
較之於當代多元的思想花園,作者對於複雜社會現象的認知不免帶有強烈的道德壓抑和簡單的程式判斷。但這種思想的貧乏卻更以一種“活標本”的範式,衝擊我們的心靈,激起我們一代人、尤其是年輕一代,去重新審視我們的曆史以及我們的文化遺傳。不難理解,無論是丁育心、丁育生,還是丁春宜、董青竹,抑或是劉玉傑、柯蓮、李秋英、齊雯芳、申豔波,也包括吳學徳、潘學賢等,都是紅旗下的蛋,那個瘋狂的時代使人變成了魔鬼,使人類罪性肆漫,猶如原野上的罌粟,竟也開出豔麗妖冶的花,朵朵迎風招展……
時代悲劇下的弱者,特別是女人們,則隻能個個被剝去了衣服,拖著鎖鏈,不由自主地全身赤裸,舞之蹈之。
二 丁育生先後經曆過的三個女人
劉玉傑是丁育生的第一個女人。然而山盟海誓究竟敵不過社會輿論棒打鴛鴦,最終劉玉傑隨便找了個階級成分低下、命運與她相仿的人一起湊合。在愛情毀滅地打擊之下,劉玉傑心灰意冷,從一個單純的姑娘迅速墮落成實用主義拜金者。丁育心入獄後,舞蹈演員出身的劉玉傑靠精湛演技攀上高枝——嫁給省革委會副主任做“填房”。但此時的劉玉傑對丁育生仍然念念不忘,多方設法營救,然而其雖一度“呼風喚雨”,但與吳學徳、潘學賢陰險惡毒之徒相比,她畢竟是個被動出擊的柔弱女子,她所做的一切也僅僅是保護自己曾經的愛人不受傷害。愛情不敵陰謀,她最終計謀敗露,以悲慘結局收場。劉玉傑的悲劇在於,她選擇了與世界妥協的實用主義,而愛情之火卻從未在心中熄滅,這兩種本是互相衝突的價值選擇,在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黑暗年代裏,其尾聲一定是悲劇。她最終選擇了引火燒身,玉石俱焚。
柯蓮是丁育生結發妻子,然而在丁育生鋃鐺入獄後,這個可憐女人最終被精神與生理的雙重壓力摧挎,先與他人勾搭成奸,後又迫於外來壓力,違心編造材料、揭發前夫的“反革命罪行”。這個形象折射出一個柔弱女人在那個畸形年代的痛苦掙紮,令人扼腕。
丁育生在社會的迫害下,心靈漸次畸變,最終價值觀扭曲,憤世嫉俗,隨波逐流。李秋英正是在這個時候與丁育生相識,孤男寡女,幹柴烈火,演繹出一番生命的精彩活劇。李秋英是個江湖俠女式的烈女,敢愛敢恨,放浪形骸,不乏可愛可敬之處。正是這個女人,使丁育生在流亡中,生理與心靈得到慰藉;也正是她的大力保護下,丁育生的弟弟丁育心最終逃往香港,輾轉海外。李秋英是本書中唯一讓筆者眼前一亮的女人,這個女人敢愛敢恨,勇走偏鋒,最終走出一條精彩的人生之路。
三個女人,三種性格,三種結局。女人,宛如鮮花,最好別經風雨,但生活往往不能如願。本書中女人的悲劇在於選擇了一個悲劇性格的男人,更在於生在那個盛產悲劇的時代。時代的風雷不可阻擋,個體隻能承受雨打風吹。杜拉斯說:“愛之予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裏的英雄夢想。” 對於人生,情愛有時就像柔弱的花朵,一旦遭遇到不可承受之重,隻能隨波逐流,歸於不可知的命運。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經受住考驗,對於普通人,愛情不過是互相抱在一起偎依取暖。
莎士比亞說:“再好的東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記憶也有淡忘的一天。再愛的人,也有遠走的一天。再美的夢也有蘇醒的一天。”有的人注定一生要顛簸、備嚐苦難;有的人作惡多端,卻要生前享盡榮華,死後備及哀榮;有的人錯過月亮之後又錯過星星,有的人做導師,當聖人;有的為人父,受煎熬;有人要告密,有人是舞者……上帝說,這就是人生,你們無可回避。
對於丁育生來說,人生又何嚐不是一場夢。最終夢醒了,人已空。
三 本書自始至終籠罩著濃鬱的悲劇氛圍
正如叔本華的理論:人生就是悲劇。即使如此,人們仍然在悲劇中尋找英雄:真正的英雄是看透生活的本質之後,仍然選擇熱愛生活。所謂生活,並不是要選擇為了理想去轟轟烈烈地死,生活之於我們,更多的時候則是為了理想而選擇卑微地活著,這就像我兒時家鄉的一泓小溪:它沒有長江黃河的磅礴氣勢,也沒有塔裏木河流入沙漠的滿目淒涼,它隻是靜靜地聚積,緩緩地流淌,順流而下,滋潤大地,沁入心田,悄無聲息、綿延不絕地流,流向遠方…… 這或許正是掩卷之餘,本書留給我們的一些餘韻吧。
2010年5月5日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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