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出國時, 弟弟贈我一枚漳州水仙的球莖。球莖圓圓的, 淡黃的莖瓣包裹在層層的莖衣之中。我掂在手上, 感受到弟弟一顆拳拳的心。
水仙球隨我雲天萬裏飛到瑞典, 飛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那時正是冬天, 天空灰朦朦的。我住在城中一座年久失修的舊房子的閣樓上。閣樓僅一扇小窗, 從窗口望出去, 鉛色的天底下是鱗次櫛比的紅色的綠色的灰色的屋頂。那屋頂下住的人, 我一個也不認識。孤獨如盤, 壓在我的心頭。
我開始想家, 也想起水仙球, 這唯一的我從故園帶來的有生命的東西。我把它找出來, 看一眼, 心中就湧起一股親切。我買了一個瓷花盆, 揀了些水邊的卵石, 注上一泓清水, 再遵照弟弟的囑咐, 用小刀在莖瓣上開了小口, 將它置於花盆中央, 將花盆放在窗台上。
聽說橘子生於淮南則為橘, 生於淮北則為枳, 這漳州水仙從南國華夏不遠萬裏飛到北歐瑞典, 它還能發芽開花嗎? 我一天看它好幾回, 一連四五日, 竟毫無動靜。花是有靈氣的, 水仙更是花中的仙子, 來到這異國他鄉, 竟不肯生長了。 我的心悲涼起來。
一天晚上, 我看書累了, 無意中瞥了一眼燈下的水仙, 突然發現頂端有兩粒小白點。湊近一看, 竟是兩點新芽, 已悄悄地鑽了出來。這芽第二天就衝了半寸高, 不到一周, 就已如少女般亭亭玉立於卵石和清水之上了。我看著它潔白的莖, 碧綠的葉, 感受到一股強大的生命力。
幾天後我下班回來, 一進門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趕忙跑到窗前一看, 嘿! 一朵黃花已在嫩莖的頂端開放了。在國內時, 我參觀過不少花展, 春蘭秋菊,芍藥牡丹, 都看過, 看了也就忘了。現在這一朵小小的水仙花, 卻使我動了情。它展我以笑靨, 賜我以親切, 度我以芬芳, 對著窗外異國的天空, 它開得那麽安靜、 端莊、 堅強。 花猶有意, 人豈無心, 我促仄的情懷, 終於舒展開來。我寫了一首詩, 以謝花意, 以慰己懷:
粉白鵝黃碧玉妝,移根萬裏自芬芳。
柔腸莫起江南憶,歐北今宵夢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