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紅顏的閨坊故事 【六】

仲鶴汀沒有立刻表態，是因為正如他的二媳婦杏蝶所言，他是個生來有著女人緣的男人。這就像他同樣天賦生意眼，在大市麵上多半做得到靈敏果敢，馬到成功。

鶴汀並非屬於花花公子類型的人物，仲家祖輩也不甚有三妻四妾的慣例，但他畢竟是經曆過男女同學，在交際場中也和女人周旋過。有時候應酬場麵需要，他也會去長三書寓（舊上海高級妓院）打打茶圍，泡泡舞廳。雖然也時有女人纏繞，他卻不會平白無故去拈花惹草，尋找刺激的同時也招來麻煩。雖說他是“妻賢夫禍少”，倒也是他精明清高的作派風度。

然而這次是自家太太來做媒，他畢竟又是個正值盛年的男子，對秀娥這樣既俊俏又聰慧的女子，他自然是願意親近的。大凡招女人歡喜的男人，除了自身有兩手外，對待女人的態度也是在意精神層麵的，是會洞察並體貼女人的心思的。鶴汀此刻不便露出欣喜之態，故而他隻是反問太太，也是想要搞明白一些她的心思。他耐心等著她，終於聽得惠楨幽幽歎了口氣，慢慢述道：

“唉，按理說以秀娥的性情和姿色，做個夫人太太也是嘸啥勿來賽格（沒什麽不行）。可惜了伊的身份，叫伊高不成來低不就，弄得實梗（如此）勿上勿落呃。乃末（那麽）現在伊已是廿二三歲的人了，嫁人愈加難哉，就是覓到仔好人家，也不過是做小。我算算秀娥和我的情誼也有十來年哉，我真當伊是自家人一樣了嗨。我想呀，還是讓伊嫁撥了儂窩心（喜歡）樂惠去罷，格末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儂阿歡喜格？”

惠楨說到此停了下來，複將臉重新埋入鶴汀的懷裏，隻管用纖纖食指在他的胸口輕輕地畫著圓，一圈又一圈，又柔聲說道：

“我也曉得儂朋友淘裏娶小的人也不少涅，倒難為儂一直不過是搭我嘎要好。”

“嗯，儂嘎好嘎乖，我當然是要搭儂要好呃。我還想要粘牢仔儂涅。噯，天曉得我在外頭為仔做生意麽，總是要有些應酬，不過那些女人再標致再嗲，我倒也蠻搪得牢（挺得住）。格末了解我的朋友麽，曉得我是真的歡喜老婆， 相信一夫一妻製。那些勿曉得的人，倒嘲笑我是怕老婆，隻聽家主婆（老婆）的閑話， 看家主婆的眼色做事哈。”

惠楨聽著不由得“噗哧”一下笑出聲來，不由得嬌滴滴道：

“格末今朝迭樁事體儂也依了我罷，阿好？明朝我就傳信撥了爹爹姆媽，叫老人家回上海來等倪辦喜事。 噯，我一口氣生了潤之和鳴之，也勿曉得哪能回事，這五年來竟然嘸拔（沒有）啥動靜了，我是還想為儂再生個把小囡額呀。乃末（那麽）還指望秀娥來幫儂生幾個，仲家麽也會更興旺哉。”

“噢，原來儂嘎勿怕痛，嘎歡喜養小囡啊。好呀，我現在就來幫儂忙一道來生一個，嗬嗬。”鶴汀說笑著，一麵緊緊抱住了惠楨，悄聲對她道：

“我倒正要問儂唻，前天我叫儂看的畫冊子，儂阿看過了？”見惠楨紅著臉不答腔，鶴汀喜上心頭，忙抱起惠幀將她按坐到自己身上道：

“呶，我現在就要照著畫上的樣子來歡喜儂了，包儂開心生個小囡出來哈。” 夫婦倆不免俏語嬌言，濃情蜜意，一度繾綣良宵。

秀娥待嫁前羞羞答答的，做新人那天倒顯得落落大方，拜堂敬酒，溫婉可人。喜慶儀式辦得並不張揚，卻也鄭重其事。喜事後秀娥還自掏腰包，買了衣料送給家中女傭，老酒送撥了男仆，人各一份，周到用心。秀娥雖然地位變了，她倒是不顯山不露水，依然十分恪守禮節，兢兢業業地敬長愛小，並不越雷池一步。

仲老太爺和夫人看見兒子賢妻美妾，生意又做得風調雨順，也滿心歡喜。仲老夫人又將自家佩戴過的一對祖傳翡翠玉鐲贈予秀娥。來年秀娥便生了個白胖兒子，老爺為他取名泓之。而這時候，惠楨也懷上了靜之，正在安心待產。

靜之是仲家唯一的千金，一出生全家人就特別珍愛，鶴汀更當她是掌上明珠，百依百順。他管教三個兒子十分嚴厲，唯獨對靜之，寵愛嬌慣，毫無原則。哪個哥哥調皮挨訓受罰了，就去請妹妹代為告饒。靜之撲騰到父親懷裏稚聲細氣地“爹爹，爹爹”一撒嬌，鶴汀的怒氣便全消失到九霄雲外去了。惠楨直笑他道：

“真所謂一物降一物。儂呀，總算也遇上降伏你的人了。”

鶴汀笑眯眯地望著女兒的身影，回答太太：

“囡仵（女兒）嘛是要實梗（如此）寵愛養大的，哪能可以讓伊受委屈，弄得像養媳婦一樣嘸腔嘸調（沒有氣質）嘎？”

“噯，講是實梗（如此）講額，也覅寵得太過分了，才是為伊好呀。”惠幀的意思是不要將女兒寵得嬌驕任性了，以後做人難保要吃苦頭。但這話要是說出來，就有些像觸黴頭，是犯忌的，所以她隻是含蓄其詞。

鶴汀倒也聽懂了太太的意思，但他隻是樂嗬嗬地笑而不理。他覺得自家女兒聰明漂亮，且有他這個父親和祖蔭庇護著，前程總歸是福星高照的。

幼年的靜之非常依戀熱愛並崇拜父親，也懂得做一些讓父親窩心的小事體。每天傍晚時分，她總會在門口守候父親歸家，幫他掛衣裳，換拖鞋，遞茶送報，像個小女人一樣伶俐細致。頃刻間滿舍隻聽得他們父女倆的歡聲笑語，其他人這時侯是講不上話，也插不上手的。

逢到鶴汀有個頭痛腦熱不舒服，靜之也陪著寢食不安，整天隻是靜悄悄守在父親身邊，按時送藥遞水，喂湯喂點心。父親犯困了，她就像照顧小孩一樣為他輕吟淺唱，撫慰他安然入眠。

有人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情人。實際上因為血脈相通，父女間的情意，是更加連心刻骨，難分難解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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